那個名字,他不曾想過竟然會在多年後,當他已經化為世間一鬼時,還能再次聽到。
身形單薄的少年捂著自己的傷口,強撐著站在一邊,蒼白的嘴唇輕啟。
他說:“多謝前輩相救,在下藏劍山莊葉錦焰。”
遊照野耳邊忽然又短暫地響起了那被炮火轟炸後,耳朵裡久不消散的隆隆雜音,但這一次,那個人清越的聲音毫無阻力地蓋過了那惱人的噪音。
他想,大概那時候那個揹著魚簍的孩子的聲音,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那次我回去,你人已經不在原處了。”葉錦焰說,語氣裡竟然帶上了三分經年日久的埋怨,“害得跟我一起去的大夫和商會的前輩都白跑一趟。”
“是我師妹後來將我救走了。”遊照野道,“再說,不是託人去給你送信了麼?”
葉錦焰想想,軍令在身的人總是行事不便,便撇撇嘴,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又道:“你那隻眼睛……”
當時那人一隻眼血流如注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像是被刀割開的傷口,刺穿了眼球,那血怎麼也止不住,看起來就疼。
那是誰,怎麼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葉錦焰下意識地握了握拳。
遊照野淡然道:“瞎了。”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卻像是在說一樁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一樣,彷彿那傷,那痛,那漫山遍野的火,浸染城牆的血,他都不曾親歷過一般。
葉錦焰半晌沒說話,遊照野又道:“所以當鬼還挺好的,比以前看得清楚。”
桌上的燭火跳動,映著葉錦焰孤零零的影子,打在昏黃的紙窗上。
太原城。
如今的唾月樓主,祁念念曾經遠嫁的地方。
他見到遊照野的地方。還有,第一次見到尹放的地方。
《天論》被隱藏的地方。洶湧的屍人,滿地的碧血草,還有被撕裂的畫皮。風雷刀谷的輓歌聲,後山劍冢的異動,四分五裂的孟秋硯……
他像是做了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葉錦焰在稀薄的晨光裡睜著眼睛,目無焦距地盯著頭頂的床帳。
他和葉琦菲一起在太原生活過不短的一段時間,那時候,他就能感覺到葉琦菲是在尋找什麼。總之,大概和他現在尋找的東西不一樣。
解星圖幾乎透明的手掌拂過滿桌的碎石子,輕聲道:“太原城郊。”
葉錦焰下意識地問:“什麼?”
“太原城郊。”解星圖重複了一遍,“到那裡,再點我去,重新布一遍星盤,九天兵鑒的位置即可水落石出。”
葉錦焰躺在床上,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想起來在山莊裡,聽雨樓的樓臺邊,能看見葉家祠堂的那個角落,遊照野不知從什麼地方回來,帶著一身濃重的霧氣,卻又不像是江南冬夜裡的水霧。
那鬼忽然出現在他面前,就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就像他在為河東商會採集食材的路上,不小心走岔了路,撥開一叢雜草時,看到他渾身是血地靠在城牆邊一樣。
他毫無來由地心悸了一下。
然後遊照野俯下身,手上的護甲輕而涼薄,快速地在他的臉頰邊蹭了一下。
“別害怕。”遊照野低聲說,“你會如願以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