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琦菲依然看到小孩子就頭大,趙晗依然舉著胖乎乎的小手要他背,搖光和天樞依然不務正業,一人一把山楂糖蹲在老莊主閉關的院落裡嘎嘣嘎嘣地嚼。
他們一群小孩子浩浩蕩蕩從再來鎮的市集回來,每個人都得了新鮮的玩物,嘰嘰喳喳地互相攀比鬥嘴,最後被書院裡的老先生挨個拎進藏書閣閉門思過。
溫香,軟床,紅紗,輕帳。
小院裡的書聲琅琅,閣樓外的日光漫長。
練劍的弟子,飄落的楓葉,破天荒鏽蝕了的長生劍,還有老莊主無聲無息離開後,留下的那座空蕩蕩的樓臺。
金光閃閃的掌門印,滴溜溜地在葉琦菲的掌心裡打轉。
她唉聲嘆氣地說:“本小姐生平最怕麻煩,卻偏偏每次都攬上一堆麻煩,難不成,我這人天生喜歡自虐麼?”
葉錦焰說:“姑姑,照你這樣說,我也是你撿回來的麻煩咯?”
“你呀……”葉琦菲懶洋洋地躺在樹枝上,將掌門印一拋一接地把玩著,拉長了話音道,“你大概是我撿回來最不麻煩的一個麻煩了。”
葉錦焰坐在樹上託著腮看她,心裡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在霸刀山莊裡,第一次見她時的場景。
陰雲密佈,風雨交加,哭泣的人群中,幼小的葉錦焰不知所措。她蹲下身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穿著孝服的自己,道:“焰兒呀,你的娘親也不在了,要不要跟我回藏劍去?”
葉錦焰還沒回話,她又說:“我方才想了半天,按理說,你好像是該管我叫……姑姑吧。”
那時候的葉琦菲,明眸皓齒,豔麗動人,渾身上下都有種鋒芒畢露的凜冽氣息,看著他的眼睛裡,卻充滿了心不在焉,也不知有什麼事壓在心頭,沉甸甸都寫在了臉上。
葉錦焰想不明白。
但他到底還是被她帶走了,他畢竟還是很想看看父親出生的那個地方,聽娘親說,那裡湖光瀲灩,山清水秀,一池水養出來的人,眼眸裡都蕩滿了多情的波光。
葉錦焰說:“姑姑,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一點也沒變。”
“怎麼沒變?”葉琦菲撩了撩頭發,“瞧我都老了這麼多了,再過兩年,不,一年,就要長白頭發啦!”
樹上讀書的葉錦焰和樹下舞劍的趙晗聽了,都付之一笑。
誰也沒想到,她這玩笑似的一句話,最後竟然成了真。
葉錦焰醒來的時候烏雲已經散了,劍冢內的氣候變化萬千,此時頭頂高懸著一彎蛾眉似的彎月,夜空晴朗。
他失去意識的時間應該並沒有太久。
那條蜿蜒的小溪在他身畔不遠處流過,身著鎧甲的鬼背對著他坐在溪邊,月色皎皎下,坐成了一個孤獨的剪影。
葉錦焰撐起身來,才發現身上還被蓋了一件寬大的披風,他正愣怔著,那鬼微微抬手一勾,披風便自覺地飛向了他的方向,甫一觸到他指尖便消散於空中,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法子被收起來了。
“過來。”那鬼並不回頭,只端坐在原地道,“看看這個。”
葉錦焰活動了下手腳,覺得恢複了不少氣力,隨即站起身來走了過去,接過那鬼遞來的一張薄薄紙箋。
不,準確地說,這是一本書的殘頁。
寫下這一頁文字的人字跡潦草,彷彿是匆忙之間在紙上留下了痕跡。
那痕跡是一個人的名字與生卒年月,還有幾行簡單的註解。
最下面是一行硃砂寫就的詩文:洞然天雨粟,幽微地火燭。夜光一劍剖,照見鬼王錄。
“這是——點鬼簿!”葉錦焰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