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再次扭轉, 面前莊嚴而高大的建築物令齊琪不由自主怔愣了一下,隨後便想起此處原來是應天國的北方祭宮。
北方指向玄武位, 因此這座宮殿又稱作“玄武殿”。
話說當年她帶兵從曜天手裡奪回鎮殿之寶時曾來過這兒一次,難怪印象不深。
空蕩蕩的大殿內, 一個素衣長袍的少年正跪在冰冷的地上,雙手扯著身邊一輕紗蒙面者的袖子,滿臉淚水:“師父, 弟子求求您, 求您救她一命……”
神殿的歷任大祭司都是用面具或素紗矇住面部,是以侍奉神明之人,其面容不得為外人所見。
令齊琪詫異的倒並非這個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大祭司,而是那名跪地懇求的少年。
她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正是那時在將軍府看自己在桃樹下練劍的那個孩子!
眼前的孩子……嚴格意義上不能將其稱作“孩子”了, 十六七歲的少年已經開始抽條,漸漸褪去青澀,顯現出一個成年男人的成熟清俊, 但小時候的輪廓還是清晰可辨,否則齊琪也不會一眼便認出來。
只是她尚來不及思考那少年與自己的關系, 又想不通對方為何出現在玄武神殿,這時只聽那蒙面的祭司大人開口道:“澤兒,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是玄武宮歷代最年輕的少司命,可以說也是最有希望成為神殿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選。你應該明白,逆天改命本就是天方夜譚。齊家那個遺孤的死劫已至, 我們是神僕,只負責蔔測天意,至於生死,那是定數,不可更改。”
澤兒?
齊琪下意識地想到了水木澤,沒想到眼前的少年也叫澤兒,不知為什麼她總感覺怪怪的。
那名叫“澤兒”的少年依舊不死心:“可以改的!可以用弟子的命數去贖回她的命數,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弟子都心甘情願!她不能死,齊家滿門忠烈,不能就此斷絕……”
祭司大人突然伸手擒住少年略尖的下巴,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冷酷漠然以及明顯的審視,逼迫他與自己目光交彙:“澤兒真的是因為同情齊家後繼無人才來求師父的?”
少年眸中的微光逐漸黯淡下去,語意悲涼:“不敢欺瞞師父,弟子…弟子心悅齊家小姐已久。侍奉神明者,當摒棄七情六慾,保持心境空明……弟子辜負師父的期望,也沒有資格擔負起執掌神殿的重任,只求師父能救她一命,而後弟子會自請離開王城。”
少年說完,雙手俯於身側準備朝自己的師父行大禮,卻被祭司大人抓住手臂:“為師剛才說過,你是最有希望繼承我衣缽的人,為師看重你,又怎麼會讓你離開神殿?你還年輕,未曾經歷過人情冷暖,自然會被世間的凡情所束縛、困擾,為師不會因為你一時對誰動心而改變決定。不過你既知自己的身份,就應當明白神職者一旦動情,若不及早抽身,遲早會釀成大禍的,不光會毀了你自己,也會害了她。”
“弟子明白……”少年點頭,薄唇囁嚅著,“弟子會封印她的記憶,不會再和她有任何牽扯。”
大祭司的嘴角微微勾起:“為師知道澤兒是最明事理,知進退的,既然澤兒主動提出了請求,為師又怎能無動於衷呢?”
少年不再言語,閉上雙眼的他面色痛苦,表情決絕,彷彿剛剛發生在師徒間的不是一番談話,而是一場交易。
而齊琪分明看到,祭司大人眼中一閃而過的詭譎笑意。
接下來的一幕再次回到王宮。
夜幕沉沉,萬籟俱寂。
煌燁的寢殿少陽宮內外,侍衛們正在換崗交接。
不多時一抹白色的衣角在宮殿的飛簷晃過,瞬息間便消失在茫茫無盡的黑夜裡。
生命垂危的近衛被安置在寢殿外側的一處偏殿,夜色未央,醫丞們守著煎藥的小爐,人人皆面色凝重。
此刻他們的命與裡頭昏迷不醒的那位緊緊連在一起,但誰都知道那樣重的傷情只怕是華佗在世也未必能救得活,所以他們能做的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驀地,一陣大風刮開了偏殿的木門,韓醫丞起身關上門時總感覺有什麼進入了殿內,然而他回過頭環視四周,發現並無異常。
齊琪此時位於上帝視角,自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夜闖少陽宮的正是祭司大人的弟子,那個叫做“澤兒”的少年。
她只記得當初自己命懸一線差點一命嗚呼,至於最後活下來的原因並未深究,便簡單地歸功於韓醫丞醫術了得或者自己命硬。
可是照眼前的情景看來,自己能活下來的原因是因為這少年?
醫丞們在偏殿的外間忙裡忙外,徹夜不眠,少年則徑直走向床沿,掀開帷幔,在齊琪疑惑的目光下,一把將臥榻上的人抱在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
“我知道你喜歡王上,我也知道你做出這一切從來都是無怨無悔。可我也救過你不少次,你不喜歡我也好,忘了我也罷,為什麼不好好珍惜自己的命?”
“你的命就那麼不值錢嗎?”
少年的唇湊在懷中人的耳畔,雙眸微合,輕語呢喃。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袖裡拿出一把小刀,緩緩割開手腕的皮肉,鮮紅的血很快流了出來。
少年吸了一口自己的血,然後一點一點渡給懷中之人。
那縈繞在耳畔的熟悉話語,那似曾相識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的氣息,還有當初蘇醒時嘴裡依稀感受到的鹹腥,她一直以為是韓醫丞給她餵了什麼珍稀藥草……
齊琪越看越是驚心,也越揪心。
眼前這頻繁出現的少年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