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
到後半夜的時候, 雨又大了些許。雨滴砸著青磚碧瓦的聲音延綿不絕,風隱隱帶來幾聲悶雷,讓人不禁打了幾個寒顫。
大梁之變, 所有人、事和地方幾乎都受到了牽連, 國公府也不例外。在最混亂的時候,有蒙面持刀的賊人跳牆進來殺搶, 府裡下人有偷竊逃難的,還有故意在夜裡扔火把進來放火的。好在韓虎和張嬤嬤等人死守著, 倒也沒遭多大的劫難。
章公子酒樓裡的一些上好的紅木桌椅被人強搬光, 他素日裡結交不少豪俠, 亦有人在暗中幫他看守著,他的那十幾家鋪子損失也不是很嚴重;
聽說吳遠山府上被洗劫了一通,連祖先牌位都被摔到地上踩了好幾腳。
是啊, 都亂了…… 可亂總會很快過去。
屋裡有些暗,地上擺了只炭盆,炭火熱氣將梅雨的濕冷潮氣一掃而光。大炕上躺了榮氏一家人,沈晚冬這會兒蓋著薄被坐著, 她倚靠在榮明海懷裡,和丈夫一起看三個兒子的睡顏。最邊上的是麒麟,中間的是喬兒獻兒, 這兩個小子平日裡雖說動不動就打架生事,畢竟是一起從娘肚子裡出來孿生子,如今睡著了還互相摟在一起。
今兒下午,她和明海一起去牢裡看唐令, 送了他一程。
唐令走了,悄無聲息。
二十多年來叱吒風雲,在走之後留下了許多秘密和疑惑。他的銀錢去哪兒了?忠於他的死士去哪兒了?他為何不趁機逃命?為何沒有人來救他?
他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一定留下了什麼,安排好了什麼,只不過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是不會有人知道了。
從牢裡出來後,明海搖了搖頭,說:老唐雖說十惡不赦,可也算一時豪傑了。若他生在亂世,說不準真的能當上皇帝,那以後的史書怎麼寫,就難說得很了。時和運,誰又能摸得清?找個僻靜的地方,將他安葬了吧。
是啊,如今這具屍體在明海眼裡是個惺惺相惜的宿敵老友,可在其他人眼裡,就是引出亂黨的棋子。
誰料剛回到家,獄吏就來偷偷稟告。
吳遠山在他們夫婦前腳離開牢獄,後腳就讓人將唐令的屍體千刀萬剮,骨肉焚成灰,歡天喜地地捧回皇宮複命去了。
得知這事後,她只感覺小腹墜痛,好似有血要流出來。好在這些日子老苗湯躲在國公府裡避禍,救治及時,孩子保住了。
老苗湯搖頭,連連嘆氣,說:夫人看的太多、心裡的悲傷抑鬱也太多,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這兩個月得臥床靜養,不能再受刺激了。
想到此,沈晚冬哀嘆了口氣。
忽然,她感覺小腹一暖,原來明海的大手覆在了她的肚子。
還好有他在身邊,倒也沒有那麼驚懼絕望。
“冬子,什麼都不要想了。”
榮明海輕吻了吻女人的柔發,緊緊抱住她,低聲道:“我明早就得出徵,趕往戍邊。”
說到這兒,男人扭頭朝窗外看了眼,他雙目含著些許狠厲,好似透過漫漫雨絲,看到了那個被焚毀了一半的皇宮。
“原本我是打算把你和孩兒帶著一起走,萬一大梁再有個變動,我將不會有任何顧忌。哼,他要是敢把我當成第二個老唐,我還顧著什麼甥舅情?!可,可你這身子,哎,讓我如何是好。”
“他總不至於趕盡殺絕吧。”沈晚冬小聲哼道。
“不知道,打完仗再看吧,他現在還用得上我。”
榮明海眉頭鎖得更深了,不過很快,男人噗哧一笑,他將懷中的嬌妻抱正,讓她直面自己。
他看著她,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低聲呢喃:“我的一生在哪兒,或許很快就知道了。冬子,等我回來。”
兩個月後
盛夏的白天總是很長,驕陽無限折磨著花園子中的花紅柳綠。後廚的那隻老狗尋摸了個陰涼處,趴在地上,伸出長舌頭喘粗氣;
樹上的蟬嘶聲力竭地叫,在哭蝴蝶娘子再也不能翩翩翻飛;
後廚裡的廚娘們這會兒正忙亂著,要將冰鑿成小塊,倒上拿糖水漬過豆子,再淋上些果醬,別提多美味了。這倒不是要給夫人和小公子們準備的午後點心,而是要伺候那起上等僕婦、媳婦兒。
沈晚冬這會兒還歪在床上,她的肚子已經大了,才剛看了會子書,困勁兒泛上來了。
麒麟昨兒個被戚秀林接走了,喬兒、獻兒那兩個調皮鬼才剛被奶孃帶著去花園子的小湖裡摸魚玩水了。
阿彌陀佛,耳根子總算清靜了不少。
誰知躺下後,卻睡不著,一閉眼,都是當初在皇宮看到的血腥畫面;這些日子她總是在做噩夢,夢見明海在戍邊戰事不利,被人騎馬追殺。大概日有所思,也有所夢吧。
她而今有了身子,不方便出門,便叫章謙溢和韓虎等人去外面打聽,都說好著呢,可不知為何,她總是心慌慌的,老是感覺出事了。
但願一切都好,都平安。
才剛有了睏意,沈晚冬就聽見外頭傳來陣吵雜的聲音,她有些煩悶,大約又是那些年輕媳婦和丫頭們偷偷拌嘴,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不對,怎麼聽見個男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