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藥味兒依舊濃鬱,內室的簾子被放了下來,而外室裡有好些人,上首坐著個穿了重紫色直裰的老人,頭上帶著玄色方巾,須發花白,歲數有六十多,臉上雖說有了皺紋,可卻並無老人黑斑,瞧著高貴得緊,想來是戚夫人的大伯寧國公。
而在寧國公跟前坐著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懷裡抱著熟睡的麒麟,身上穿著藍色加紗直裰,頭戴進賢冠,樣貌文雅清俊,眉眼間和戚夫人有幾分相似,正是戚夫人的兄長,大理寺少卿戚秀林大人。
那戚秀林瞧見侯爺進來了,忙起身,將麒麟交到旁邊伺候的丫頭手裡,緊走幾步過來,躬身行禮,隨後又朝沈晚冬點頭微笑,算是見過禮了。
“冬子,這位是大哥。”
榮明海為沈晚冬引見,相互見過後,帶女人走上前去,給寧國公行禮,笑道:“大伯近來可好?”
“咳咳!”
寧國公輕咳了兩聲,避開榮明海的目光,端起桌上擺著的茶碗,古怪笑了聲,只是淡淡說道:“勞侯爺掛心了。”隨後,寧國公起身,行至沈晚冬跟前,上下打量了翻眼前這身量稍有些豐腴,可卻風姿絕美的女人,溫和笑道:“老夫聽文珊提起過夫人,她說自己能在府上安心養病,全賴夫人的庇佑,夫人於戚家有恩哪。”
沈晚冬臉一紅,忙給寧國公行了個大禮。先前聽張嬤嬤說起過,當年慕元之亂時,戚夫人伯父和父親立下汗馬功勞,皆被封賞,一門二公,子孫在朝為官者不在少數,錦帽貂裘,鐘鳴鼎食,是再顯貴不過的家族了。
只不過後來隨著少帝慢慢長大,戚家竟漸漸不行了,而今也只有寧國公和戚秀林還能立住。
說來說去也只有一句話,外戚難當。
氣氛有些凝重,彷彿連寒暄都無法進行下去。
正在此時,內室的簾子被丫頭從裡頭掀開,走出個穿著官服的太醫。
太醫低著頭,跪下依次給侯爺、寧國公和戚秀林行禮,恭敬道:“夫人才剛嘔血暈厥,這會兒喝了些參湯,已經醒過來了,她說想見見家人。”
“知道了,你在外頭侯著吧。”
榮明海點點頭,微笑著,先請寧國公進去,隨後攜了沈晚冬走在後頭。
呵,文珊特意趁著棠哥兒在府上時候,大張旗鼓地將伯父和兄長請來,想來,是要正經交代些事吧。
罷了,她苦了一生,無論提什麼要求,答應她便是。
內室的藥味兒更重,即使多點了幾盞油燈,桌椅也發暗,散發著垂死頹廢的味道,讓人心裡壓抑。
地上擺著個紅泥火爐,上面坐著藥罐,正咕咚咕咚熬著續命參湯。
床上有些淩亂,一個面容清秀的婦人懶懶地靠在軟墊上,正是戚夫人!她瘦了很多,臉上幾乎沒多少肉了,膚色蠟黃無光,大抵吃了太多的藥,唇有些發黑。眼睛雖大,可黯然無光,呼吸微弱,彷彿下一刻就會閉眼而去。
瞧見戚夫人這般模樣,沈晚冬不禁鼻酸。當年戚夫人被迫嫁給明海,心裡本就有疙瘩,後愛人被殺,腹中胎兒被打掉,太後一黨利用完戚家,就開始下手整治。為了家族,她不敢尋死,只有一日日一天天受著秦氏的磋磨,她不是不會報複,是不敢,頭上頂著片雷雨交加的天,她沒法翻身。
如今,彷彿路已經走到盡頭,錯的,對的,恨的,愛的……終將了結。
“妹,妹妹。”
戚夫人無力抬手,指向沈晚冬,強咧出個笑:“你來,坐我這兒來。”
沈晚冬忙疾步上前,坐到床邊,將戚夫人從背後環住,從懷裡掏出個帕子,幫著戚夫人擦去眼淚,又幫著擦去病人嘴角流出的帶了藥味的涎水,哽咽不已。
“我,知道你昨兒來看我了。”
戚夫人輕拍了拍沈晚冬的手背,眼淚瞬間決堤,悲傷不已:“你,你能原諒我麼?”
“快別說這樣的話了,咱們是一家人,哪有那麼多仇要記。”沈晚冬淚流滿面。
“好,好,好。”
戚夫人鬆了口氣,連說了三個好字,她艱難地抬眼,看向沈晚冬,問道:“我才剛夢見你的兩個孩子了,問大娘要糖吃。”
沈晚冬用手背抹去淚,往前看去,明海低著頭,背轉過身子;寧國公倒是沒哭,閉著眼,一個勁兒搖頭;而戚秀林連連擦著眼淚,想要上前來,終究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