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起風了, 涼颼颼的。
油燈昏暗如豆,屋子很小,擺設也很簡單, 一張床, 一桌一椅,其餘的地方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瓷罐, 裡面裝了蛇、蠍子等毒物,牆角用油紙包了好些名貴藥材, 饒是如此濃鬱的藥味, 也遮掩不住臊臭和血腥之氣。
沈晚冬將藥酒倒入銅盆中, 往裡摻了些冷水,將棉手巾浸濕,擰出來, 走到床邊,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吳遠山。
他這會兒正發著高燒,臉倒是擦洗幹淨了,可卻沒敢給他洗頭, 因為頭上有道很深的鞭傷,血凝結成塊,將周遭的頭發粘連起來, 發出股惡臭。上身布滿了深淺不一的鞭傷和刀傷,下身倒是沒傷,只不過那個地方被閹割的幹幹淨淨,連根毛都沒留。
下午的時候, 她和老梁從唐府將吳遠山帶出來。原本打算送回吳府,交到翩紅手上。誰料去了才發現,吳府早都被查封,翩紅和李明珠下落不明,沒辦法,只有先行將他帶到苗醫老苗湯的家。
老苗湯妙手回春,如今在大梁也是小有名氣的,好些達官貴人都請他過府給家中女眷請脈。老苗湯這人懶散放達慣了的,不太喜歡卑躬屈膝,便在朱雀街尋摸了個僻靜的住所,成日家流連瓦子、酒館,倒也樂得逍遙自在。
夜幕降臨時,她偷摸敲開老苗湯的家門。
老苗湯掀開車簾瞧了眼,搖了搖頭,說:受傷太重,離死只差半口氣了。不過既是夫人帶來的,小人自當竭盡全力,能不能活,只能聽天由命了。
因吳遠山的重傷在私·處,她不太方便進去幫手,便去老苗湯家的廚房裡,擀麵炒菜,再熬了一鍋米粥,等著上面屋子的門開啟了,這才端了上去。
老梁和老苗湯倒是吃的香,她沒胃口,只是喝了幾口稀粥。
問了幾句,老苗湯連連慨嘆,說吳大人倒是讓人敬佩,硬撐著這口氣到現在,受這麼重的傷,再加上如此羞辱,換做尋常男人,早都咬舌自盡了。
老梁聽了這話,重重地冷哼了聲,道:這就是唐令的手段,殺人誅心,大抵閹人都見不得別人完整。
她良久沒說話,問老梁:我將吳大人從唐府救出來,侯爺會不會生氣?
老梁吸溜了口面湯,斜眼瞧了眼她,哼道:做人只求問心無愧,你堂堂正正,怕什麼?
吃罷飯後,老梁瞅了眼她的大肚子,什麼話也沒說,將碗筷一股腦抱進廚房,悶頭洗涮。
想到此,沈晚冬莞爾淺笑,可瞧見吳遠山那幅模樣,又皺眉,無奈地輕嘆了口氣,她拿蘸了薄酒的手巾幫吳遠山擦額頭和腳心。三年前,因為這男人,李明珠賜了她兩刀。而今,吳家算是真正的家破人亡了,李明珠瘋了,吳老爺死了,他成了閹人……這無情又莫測的命運,該怎麼去慨嘆。
“鼕鼕,”
沈晚冬一驚,吳遠山竟說話了?
“老苗,你快來呀!”
沈晚冬忙將正在熬藥的老苗湯叫來,二人一起俯身,湊近了去聽。
吳遠山如今仍昏迷著,可口裡卻斷斷續續地喊著“鼕鼕”二字。
“老苗,你看……他算是活了麼?”沈晚冬皺眉,看向老苗湯。
“說不準,人在瀕死之際,時常會夢到一生最快樂美滿的事。”老苗湯若有所思地瞧了眼面前這身懷六甲的美人,隨後,用兩指摸了下吳遠山的脈門,又用手背探了下男人的額頭,道:“吳大人應該能活,只不過我擔心他醒後會接受不了自己不是男人的事實,會尋死。”
“哎!”
沈晚冬輕嘆了口氣,用手巾輕輕地幫吳遠山擦臉降溫。
誰知正在此時,門忽然被人從外頭用力推開,隨著夜風一起進來的,還有面色相當陰沉的榮明海。
榮明海還未換下官服,好像飲酒了,一身的酒臭味,他用手背輕蹭了蹭自己下巴上修剪精緻的胡茬,眼睛微眯,盯著吳遠山額頭上的那隻白嫩的小手,冷笑了聲,慢悠悠地走過來,掃視了遍吳遠山身上的深淺不一的傷痕,隨後又用長刀將蓋在吳遠山下身的被子用挑飛,看著那血肉模糊的私·處,眼中閃過抹複雜神色,他一把拽住沈晚冬的腕子,淡漠道:
“走,回家。”
“明海,其實我,”沈晚冬的腕子被這男人捏的發痛,她略微掙紮,想要解釋幾句,誰知卻迎上一雙冷漠疏離的眸子。
“閉嘴!”榮明海按捺住怒氣,瞅了眼蹲在牆角熬藥的老苗湯,看著俏臉微紅的沈晚冬,冷聲喝道:“回家,別逼我在外人面前對你動粗!”
“你什麼意思。”沈晚冬想揮開男人緊緊抓她腕子的手,卻揮不開,動粗?這竟然是從他口裡說出的話,他要動粗?
“我什麼意思?”榮明海不禁冷笑數聲,他稍一用力,將沈晚冬拉到他身前,讓她的大肚子頂在自己的小腹。
“冬子,我自認對你夠包容寵愛了。你和唐令如何,我不計較;你和章謙溢,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今你竟還對舊情念念不忘,怎麼,是覺得我度量大,能在床榻給你騰出半邊,讓你將那些豬呀狗呀都招上來?”
沈晚冬不禁愣住,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鼻頭一酸,恨道:“你冤枉我,明海,我沈晚冬自跟了你,何時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先前淪入風塵,難道是我願意的?難道後來不是你先招惹我的?”
“哼。”榮明海冷笑,他將長刀扔到一邊,右臂抬起,兩指將沈晚冬發髻邊簪著的那朵紅色宮紗牡丹摘下,摔到女人的臉上,怒道:“你還好意思質問我,你怎麼不問問自己做了什麼!”
沈晚冬低頭去瞧掉在地上的那朵紅牡丹,心裡一涼,他果然什麼都知道,但什麼都不說。
恐懼與怒氣逐漸從心底升騰,沈晚冬歪頭,任由淚珠成串流下,直視榮明海,冷笑:“再說一遍,自見到你後,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我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