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您。”
沈晚冬哽咽,垂眸看紙。
沈老如今視力不佳,身遭劫難,但運筆依舊有力,筆鋒剛硬,幾乎透紙而過,上面所寫一字一血:
孩子,老夫風燭殘年,能為國而死,足矣。少帝堅忍聰慧,你若有機會,告訴他,莫要為老夫之死傷懷,大婚後盡快親政,莫要再仇視忌諱安定侯,聯合侯爺,鏟除唐逆。廢二十四衙門,重改官制;清丈土地,檢括人口;攤丁入畝,強兵利器……老夫三朝為臣,無愧於先帝,只恨連累老妻子孫,慚矣,痛矣!老夫與汝父欽善賢弟若幹年前互引為知己,發願整理墳籍,辨學術,考源流,恨戰事多端,豪強沉浮,輾轉若許年,一無所成。老夫舊日書稿與藏書被唐賊燼毀,心痛嘔血,入獄後憤而重寫,然年老體衰,只能憶起百中之一,恨矣,悲矣!現將殘稿交予賢侄女,還望侄女將老夫與沈老弟拙作整理校訂,望有朝一日能重見天日。
眼淚一滴滴落在麻黃紙上,沈晚冬泣不成聲,她深深地看著杜明徽,腹中原有千百句相勸的話,可終究說不出口。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若真敬重老杜,那就該成全他;可她怎能眼睜睜地看著老人孤身赴死?
“莫哭。”
杜明徽搖搖頭,將麻黃紙從沈晚冬手中抽走,撕成碎片,塞進口中,他沒有牙齒,嚼不動,只有強行吞嚥下去。
末了,老人將自己身上穿的破袍子脫下,把矮幾旁摞著的書稿包進去,抱起來,交到沈晚冬手裡。他輕拍了拍沈晚冬的胳膊,莞爾一笑,轉身,摸索著走到木板上,面對著石壁盤腿而坐,背雖佝僂,可那顆頭顱卻高高揚起,寧死不屈。
“舅舅。”沈晚冬抱著頗沉的書稿,連走了幾步上前,哽咽著叫老人。
“走。”
杜明徽捂著口咳嗽了一陣,揮揮手,沒有回頭。
“舅舅,晚冬和孩子們給您磕頭。”
沈晚冬跪下,給杜明徽磕了三個響頭,她知道勸不走也帶不走老人了,這是老先生選擇的道,不是她配幹涉插手的,可她卻要腹中孩兒看到,什麼是鐵骨錚錚,什麼是有匪君子!
沈晚冬起身,抱著包袱退出牢門,誰料迎面撞上在暗中窺視的唐令。
唐令淡漠地瞧了眼女人懷中的包袱,也沒說什麼話,他每日都讓心腹去檢閱老東西在寫些什麼,不過是一些深奧的文字音韻之學的文章,對他構不成什麼威脅。哼,只要他唐令一日當權,老家夥的文稿就是禁·書,永無見天日之時,只不過……
“才剛杜大人給你寫了什麼?”唐令冷聲問道。
“他罵你了。”沈晚冬斜眼瞪著唐令,她一想起這惡鬼將杜老折磨成那幅模樣,心裡就恨,傳言果然沒錯,得罪過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沈晚冬咬牙冷笑:“怎麼,你想聽?”
“哼。”
唐令冷哼了聲,他輕拍了拍手,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沒多久,從暗處出來兩個孔武有力的年輕侍衛,這二人抬著個身量極高的囚徒,跑過來後將半死不活的囚徒隨手扔到地上,隨後恭敬地站到唐令身側,靜等督主吩咐。
“沈夫人,你不是想見吳遠山麼,瞧瞧吧。”唐令莞爾淺笑。
沈晚冬皺眉,垂眸朝下看去。
地上這囚徒渾身都是鞭傷,傷口邊緣似乎有白色鹽粒兒和刺鼻的辣油等物,手指頭的指甲全被拔掉,臉被打得幾乎認不出模樣,兩只腳背上各釘了枚長鐵釘,穿腳而過,已經不流血了,似乎釘了很久。
而他的襠部血紅一片,難不成?
“哼。”
唐令冷笑了聲,目中神色複雜非常,有得意有解恨也有殘忍,他斜眼覷向沈晚冬,陰惻惻道:“他當年欺負了你,於是我幫了你個忙。”
“你做什麼了?”沈晚冬只感覺頭皮發麻,其實她心裡其實知道,但說不出口。
“我閹割了他。”唐令笑的很壞,陰狠道:“他已經是廢人一個,放在牢裡也是浪費我的糧米,你帶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第一次黨人之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