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冬將杜老先生的鞋子脫下, 捧在懷裡,赤著腳朝醉月亭走去。已經四月底了,夜風也變得溫柔至極, 撩動人的裙角和發梢, 暖暖的,讓人對那深不見底的將來不再迷惑與恐懼。
醉月亭在荷花池邊, 亭子不大,外頭是一棵綻放得正好的玉蘭花樹, 裡面則擺了張古樹根製成的茶桌, 桌子旁有張青竹躺椅, 在星月夜躺在椅子上,一邊品著略苦的茗茶,一邊躺在椅子上看漫天星鬥, 再瀟然恣意不過了。
沈晚冬將杜老先生的大鞋子放在茶桌上,隨後赤腳小跑到荷花池,坐到池邊,看著自己在水裡的倒影, 黑乎乎的,但卻隨著月光泛著微弱光彩。
她淨了下手,隨後掬起捧水撲臉, 真是涼快!
這會兒荷花還未綻放,但殘荷已經慢慢活泛過來,只等著天再暖些,就綻放滿池的清芬。
一陣風吹來, 帶來了玉蘭花的漫漫清香。
沈晚冬疾步走到花樹下,仰頭,看著那一樹的冰清玉潔,踮起腳尖想要摘花,但卻夠不著,沒關系,待會兒明海來了,讓他幫著摘。
她坐到了花樹底下,將發髻上的長發帶解下,輕綁在眼睛上。
直到現在,她的心都砰砰跳個不停。多好,以後能跟在杜老先生身邊點校古籍,如今她算是徹底從風塵裡走出來了,有錢,有宅子,還有點微薄才名,是不是意味著她以後不用再戰戰兢兢地活著了?
就在此時,沈晚冬鼻酸了,她想起了故去的父親。
父親在三十五上才娶親,次年有了她。還記得小時候,同村的頑童總是取笑她其實是父親的孫女兒,她氣的從地上抓起泥巴去打,叉著腰,哭著大喊大叫:我爹爹不老,你們爹才是爺爺呢
父親總是莞爾淺笑,無奈地吟一句:南村群童欺我老且皺……
那時候,父親秉燭讀書,母親紅袖添香,他將自己多年來的善本古書全都藏在老家的那口枯井裡,常常把她抱在懷裡,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教她寫字,還教她六書、教她切韻、教她訓詁、教她讀經……
父親總是驚喜她過目不忘的本事,常撫著她的額上的絨發嘆息:只是苦了妞子,本該是官家小姐,現在倒成了個玩泥巴的鄉下野丫頭。
她摟住父親的脖子,扭股糖似得撒嬌:那您教堂哥讀書嘛,他年紀比我大好多,肯定比我厲害,讓他以後考學做官,就能讓我做官小姐啦。
父親聽了這話,沉默了良久,淡淡地笑了笑,說:你哥哥還是種地比較安生,你是個女娃娃,讀點書能開闊眼界,長些見識,將來也不會有禍事。
到現在,她似乎曉得父親說的禍事是什麼了,大約和唐令有關吧。
正在此時,沈晚冬忽然聽見遠處傳來聲沉穩的腳步聲,隱隱還有酒味,她不禁掩唇輕笑,榮明海來了。
沈晚冬抬手,準備將蒙在眼睛上的發帶取下,可卻又停下,這樣似乎有些情趣。她用手背輕碰了下發燙的臉頰,似有些害羞,小聲笑道:
“怎麼才來?我和玉蘭花等了你好久。”
緩緩走來的唐令聽了這話,登時一愣。他抬眼看向那株開得正好的玉蘭花樹,又垂眸去瞧樹下的她,痴了,那天夜裡,他就是將玉蘭花擺放在她的私.處,為她作畫。
唐令緩步走過去,隨手摘下一朵花,笑著蹲在沈晚冬跟前,將花放在她的胸前,看著這名花傾國兩相歡,笑的溫柔。
原本他瞧見小婉和榮黑鬼前後腳出去了,這半天都沒回來,擔心這兩人又做了什麼茍且的事,不放心,這才跟著出來,問了守夜的侍衛,說是小姐一個人在醉月亭那邊,而侯爺出府了,並未回來。
他急忙過來醉月亭,是,他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事想要質問這孩子,可是一瞧見她靜靜地坐在樹下,那麼柔美,他心裡所有的氣都沒了,捨不得罵她啊。
“給我摘的?”
沈晚冬兩指拈起胸口的花,放在鼻下輕嗅,真的好香。她咬著唇輕笑,嚶嚀一聲,朝前撲去,正好撲到在男人身上。
她摟住男人的脖子,一分分湊近,吻了下他的側臉,然後抱住他輕輕搖:
“我今兒跳的舞好看麼?”
“嗯。”唐令忙答應了聲,他感覺自己的身子都在激動地顫抖,小婉,小婉竟也對他……
“眼睛看直了沒?”沈晚冬咬了下男人的耳垂,笑著問。
“嗯。”唐令唇角含笑,閉上眼睛,盡量按捺住想要輕聲呻.吟的慾望,他環抱住這溫香軟玉,扭頭,想要親親這一直吊著他的小壞貓。
可就在他的唇剛要吻到她的鼻尖時,忽然,她笑著呢喃了句:“你說,我什麼時候去你舅舅的府上拜見?”
你舅舅?榮明海!
一種難以言說的羞辱感登時升騰起來,怒火也猛地竄了上來,唐令一把推開懷裡的女人,揚手,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並且厲聲咒罵:
“自甘下賤!”
倒在地上的沈晚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只感覺左臉火辣辣的疼,當她聽見“自甘下賤”那個冰冷熟悉的聲音時,渾身登時一僵,趕忙將蒙在眼睛上的發帶扯下。
藉著亭子飛簷下掛著的宮燈和皎皎月光,沈晚冬朝前看去,唐令正半蹲在面前,臉色陰沉的可怕,目中透著兇光,而且在他側臉和耳垂上還有些許殷紅胭脂痕跡。
怎麼是他?!糟了,闖大禍了。
沈晚冬趕忙站起來,下意識朝後退了幾步,她整了下略有些散亂的衣衫,將紗裙使勁兒往下拉,試圖遮住赤腳,偷偷朝前覷,唐令這會兒也站了起來,他從袖中拿出方青色手巾,使勁兒地擦拭側臉和耳朵,厭惡地瞧了眼帕子上的殘紅,冷哼了聲,將帕子隨手扔掉。
“你這是在羞辱我!”唐令眼睛微眯住,冷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