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章謙溢捶打著憋悶的胸口,走到轎子跟前,他讓開條道,讓孫公公先出去,隨後忙彎著腰進來,幫沈晚冬解繩子,與此同時,他小聲在女人耳邊道:
“幹爺可不是普通人,這些年死在他手底下的冤魂何止千百,待會兒我跟著你進去,你可千萬別犯渾。榮明海若是嫌丟人不來,能救你的,只有咱自個兒了。別怕,少說話就行了,必要時我會替你磕頭的。”
沈晚冬將口中塞著的布團拔出,幹嘔了幾聲,她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抬頭看著章謙溢點頭。這會兒生死攸關,不是鬧脾氣的時候,這男人好歹也叫唐令一聲幹爺,想來,那唐督主會看在他的面子上,會……
“行了,別膩歪了,跟咱家走吧。”孫公公不屑地瞥了眼轎子裡的一雙男女,甩了下袖子,率先走在頭裡。
沈晚冬知道,若是在這個地方發脾氣,那就是找死。她朝章謙溢點了點頭,抓住男人的腕子,隨著那孫公公往唐府裡走。
以前在梅姨的園子時,她以為那就是她見過最豪奢的地方,如今到了唐府,她才知道窯子和皇宮是真的有區別的。
唐府極大,因到處都點了燈,所以即使在夜間也有如白日般敞亮,青石路兩旁栽的樹木皆是珍品,花樹從中還有好些珍奇異獸,到處都有穿著鎧甲的侍衛巡夜,可謂嚴密非常了。
約莫走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沈晚冬瞧見到了正殿,離得老遠就聞見名貴的水沉香之味,隱隱還有鐘鼓絲竹之聲,而那殿裡燈火通明,想必正在開宴。
記得含姝曾說過,她父親原是大理寺少卿,因得罪了唐令,偌大的家族轟然倒塌,族人或被賣或被流放,父兄更是慘死在戍邊。而那何首輔原是禮部尚書,之前也是奉承唐令,這才入閣當了首輔。這位督主手握重權,廢立兩位皇帝有如反掌之易,現而今榮明海是皇帝的舅舅,怎能容許這等權閹存在,二人定是水火不容的。
唐令將她拿來唐府彈唱,顯然是刻意給榮明海沒臉,她要是硬骨頭,定然會得罪這權宦;若是順從了,榮明海曉得她今夜為活命百般奉承討好唐令,也會瞧不起她,甚至可能會……
這下,真的麻煩了。
沈晚冬緊張的手心冒汗,感覺這通往正殿的臺階又高又陡,若一個不小心摔下去,就會萬劫不複。
當踏入正殿時,沈晚冬登時感覺一股香甜的暖意迎面撲來,抬眼看去,殿裡點了許多燈,敞亮極了。左邊是大梁最好的樂師,正在彈奏盛世母音,而在殿中翩翩起舞的姑娘居然是翩紅,她穿著薄紗,賣力地扭動腰肢,來取悅殿中的每個人。
赴宴的客人並不多,只有五位,但個個都是朝廷大員,其中就有近來剛死了兒子的曹侍郎。
再抬頭朝正前方看去,最上首坐著的那個男人穿了身玄色燕居錦袍,他看著約莫三十出頭,頭戴進賢冠,兩鬢頭發微白,可面如冠玉,面部輪廓有似刀刻,是個極美的男人。這人樣貌雖陰柔,但通身散發著狠厲之氣,叫人不敢在他跟前放肆。
他,難道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令?
沈晚冬皺眉,自從她進來殿中後,所有人都朝她看來,有驚豔的、鄙視的、恨毒的,偏生這位唐督主連頭都懶得抬一下,只是拿著支朱筆,在燈下仔細地批閱奏疏。
這人,為何看著這麼熟?好似在哪兒見過。
“小兒給幹爺請安了。”章謙溢滿臉堆了笑,跪下恭恭敬敬地給唐令磕了三個頭,他見沈晚冬仍痴愣愣站著,並且放肆地打量唐令,嚇得連忙拽女人的裙子,示意女人趕緊跪下。
“兒子跟前這位姑娘就是晚冬,她是鄉下丫頭,頭一次見這種陣仗,竟嚇傻了,求幹爺恕罪。”
“這就是晚冬?”
唐令人長得陰柔俊美,聲音也是婉轉動聽,只不過隱隱帶了些許肅殺狠厲,叫人不由得心底發寒。在說話的同時,唐令並不抬頭,仍全神貫注地批閱奏疏,完全不將底下的美人放在眼裡。他揮了揮筆,樂師們立馬停止奏樂,翩紅也乖巧地退在一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殿裡立馬恢複安靜,掉根針都能聽見。
“本督聽說安定侯不惜跟太後爭吵,也要納了你當外室。呵,這黑鬼今兒忙前忙後地準備當新郎,可是高興壞了,成,本督就替他驗驗,你究竟配不配伺候他。”
說這話的同時,唐令用筆尾挑亮了蠟燭,瞧著奏疏微微皺眉,淡漠道:“你就給本督彈一首曲子聽聽。”
話音剛落,從偏殿進來兩個小太監,一個端著凳子,另一個抱著琵琶,疾步朝她走來,將凳子放在她身後,同時把琵琶塞到她懷裡。
“不知督主想要聽什麼曲子。”沈晚冬屏住呼吸,大著膽子問。
忽然,從側邊傳來聲冷哼,一個沉厚且帶有恨意的男聲徒然響起:“姑娘當日以一曲《楚漢》成名,連殺兩人,就彈這支曲子!”
沈晚冬扭頭,瞧見五步之外坐著個中年男人,正是曹侍郎!他瞧著憔悴異常,人都瘦了一圈,眼角的皺紋又深又多,遠沒有當日來園子玩弄含姝時那般容光煥發。
呵,果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曹侍郎此時就像只猛虎,隨時要暴起吃了她。
“曹大人有禮。”
沈晚冬抱著琵琶,微微屈膝,十分冷淡地道了個萬福。
“姑娘好大的譜!”曹侍郎目眥欲裂,握著金樽的手顫抖著,青筋暴現,他臉恨得通紅,牙咬的咯咯直響,狠狠道:“小兒因姑娘而死,難道姑娘見了本官,就沒有一點點悔恨之意?為何還這般傲慢無禮,當真毒如蛇蠍!”
“哼。” 沈晚冬不屑地冷哼了聲,她歪著頭,淡漠地看著曹侍郎,忽然莞爾一笑:“大人真是偏心,且不說貴公子的死實在與妾身不相幹,單單就您對令郎公子之死這般難過,就叫人心寒,大人你難道忘了,當日有位叫含姝的姑娘,也曾懷了您的孩子,一碗湯藥下去,差點一屍兩命,大人怎就不為她們母子傷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