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別管那個小娼婦了,帶下去嚴加看管起來。你們快去請薛神醫來,大先生的老毛病又犯了。”梅姨看上去焦急非常,從後面環住大先生,如同撫嬰兒那樣輕撫著大先生的心口,試圖幫男人順氣。與此同時,她一臉怒容,皺著眉朝愣在原地的章謙溢啐了口:“你傻站著作甚,還不過來瞧瞧你叔父?”
“我,”章謙溢猶豫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羞愧難當。他深知叔父生平說一不二,從不會因某人某事改變自己決定的事。可此番,叔父瞧見他竟要在眾人面前為了一個妓.女下跪,終究低頭了,為了要挽回他的顏面,暫時放小妹一馬。
章謙溢看著地上半暈半醒的美人,苦笑了聲,他吩咐身旁站著的兩個僕婦:立馬將半暈半醒的晚冬姑娘抬到酒樓後堂的暗房,把門鎖起來,好生看管,誰都不許靠近。
如此吩咐罷,章謙溢一甩袖子,讓廊子下站著的眾人都散了。隨後走過去,跟著梅姨等人,將“犯病”暈倒的大先生扶回了二樓的包間。
包間並不大,有幾分戰國時的韻味。桌上擺了五六隻鏤刻了金文的青銅鼎、爵;書架上堆了十幾卷長約一尺二寸的竹簡;牆上掛著幅用淡黃色絹帛製成,書寫了楚國“花鳥書”字畫。
做成獸首樣的金爐裡正焚著水沉香,味道嫋嫋娜娜,飄散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安撫著人的心神。
只見兩個武士將大先生扶著,安坐到地上鋪擺的重蔑席上,又從外頭端進來來個暖爐,上了壺茉莉粗茶。做好這些事後,他二人弓著身子退了出去,將門關上,守在外頭。
此時屋子裡只剩下大先生、梅姨還有章謙溢三人。
大先生始終陰沉著張臉,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碗茶,手端著輕輕晃了晃,忽然,他冷哼了聲,竟將滾燙的茶一股腦全潑在章謙溢頭上,瞧見侄兒仍端錚錚站著,大先生冷笑了聲,道:
“你知道自己做錯了麼?”
“我知道。”章謙溢兩眼直視前方,沉聲道。
“做錯什麼了?”大先生從桌上翻起個茶碗,又給自己倒了碗。
“我不該縱容晚冬賣弄姿色,惹得兩位權貴之子相繼喪命。”章謙溢頭低了三分。
“還有呢?”大先生抓著茶碗的手,有些抖。
“我不該有下跪的舉動,您教過,大丈夫頂天立地,膝下有黃金,只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
“還有呢!”大先生身子略微往前傾,鼻孔微張,聲音也拔高了幾分,顯然更怒了。
章謙溢聽見這話,懵然地看向他叔父,他這下真不知道自己還做錯什麼了。
“你不該帶著那女人去找唐令!”大先生幾乎是吼出這句話的,他將茶碗重重地摜到桌上,茶水登時濺出一大半。
只見大先生猛地站起來,疾步走到侄兒身前,恨鐵不成鋼似得用手背連連拍著侄兒的胸脯,氣道:“唐令是什麼人?那可是敢廢立兩個皇帝的九千歲,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啊!你以為人家許你叫他一聲幹爺,你就真成了他兒子了?如今朝廷分成三黨,權閹唐令獨掌大梁的軍政十餘年,是貨真價實的假皇帝,此為一黨;太後的弟弟安定侯榮明海手握軍權,穩紮穩打地爬起來,又是一黨;何首輔以前雖奉承著唐令,如今上位後也漸漸有了野心,此又為一黨。我告訴你多少遍,咱們要長久地立住,哪方都不能靠攏,哪方也都不能得罪。你倒好,如今為了個妓.女,居然想讓唐令幫你出手對付何首輔和曹侍郎?!你有多大的面子,啊?你知不知道,雙方一旦出手,那就是清洗一遍朝堂,成百上千人死亡的血雨腥風啊,誰敢輕舉妄動。孩子,你怎麼了,糊塗了?還是被那個禍水迷住眼了?”
“我,”章謙溢低頭,腹內似有千言萬語,卻不敢說,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她,她是我買回來的。叔叔,這事根本和她沒關系,我章謙溢若是連個手下的女人都護不住,豈不是叫眾人笑話?”
“你!”大先生怒急,手捂著發痛的胸口,他半彎著腰,手指連連點著這不爭氣的侄兒,氣得說不出話。
一旁站著的梅姨見狀,忙上前來,輕輕撫著大先生的背,給男人順氣,她輕嘆了口氣,勸道:“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千萬別為了外人傷了和氣。”
大先生恨地瞪了眼侄兒,輕拍了下梅姨的手,他垂眸略思了片刻,道:“溢兒,我不管你對她有什麼情誼,今兒明白告訴你聽,何首輔和曹侍郎哪一方都不會輕易放過這個紅顏禍水,咱們要是強行包庇,必定禍及自身,叔父從窮鄉陋裡走出來,一直走到今天,你以為沒有忍痛放棄過心愛的東西麼?”
說到這兒,大先生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許多:“溢兒,孰輕孰重,你心裡該有桿秤。你這樣不懂事,讓叔父日後如何放心將家業交給你。”
章謙溢低頭,身子微顫,隱忍著痛苦。
“難道,要我將她交給何首輔手裡麼?您明知道那畜生是什麼人,小妹若是落在他手裡,那可是要先掉層皮,等折磨夠本了,才會把她弄死的。”
“妾身倒有個主意。”梅姨忽然出聲。她看著也是十分的痛苦與不捨,搖了搖頭,又無奈地嘆了口氣:“如今何首輔和曹侍郎遷怒在咱們福滿樓,定要咱們給個說法。冬姑娘命薄,惹上這等無妄之災,這是誰都不想看見的。莫若,咱們給她喝點“酒”,把她的屍體交出去,就說她系羞愧自盡。然後咱們再備上一份厚禮,送上去,好生致歉。如此一來,兩家就算有再大的氣,也沒道理出在咱們身上。”
大先生聽了這話,沉吟了片刻,點頭同意梅姨的意見。
“你們要毒死她?”章謙溢驚住。
“怎麼,捨不得?”大先生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他瞧向失魂落魄的侄兒,冷哼了聲,道:“你若是不捨,可以帶她走,從此以後,章家就與你沒有任何關繫了。你二人若是在路途中被抓到或是追殺,也別指望我出面撈你們。”
“我,”章謙溢身形晃動,呼吸也不知不覺急促了起來。
“看來,公子是寧願要美人也不要江山啊。”梅姨無奈地嘆了聲,扶住大先生的胳膊,“勸”道:“算了吧,公子是不會同意的,您就成全他們,讓他們走吧。”
“我同意!”章謙溢咬牙,說出這話,他瞪著梅姨,心中的怒火都快要將他吞沒。他知道這娼婦用心險惡,隨時隨地都在給他埋坑,不僅傷人,還連帶剜心;他更知道,如果今朝一旦同意帶小妹走,那麼,他這麼多年所做的一切,都將稱為泡影,全都為梅姨這老娼婦的“外甥”做了嫁衣裳,美人江山,他,呵,終究還是更愛後者。
半響,只聽男人嘆了口氣,痛道:
“但我有個條件,我要親自送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