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冬抿了口茶,很苦,後味卻甘甜。
去年的今天,她正在寒水縣的吳家,天真的就像一汪白水,心裡除了掛念吳遠山的溫柔款款,其餘的什麼都不在乎,什麼也不懂。才一年的功夫,她竟日漸成了福滿樓的神秘頭牌,這種薄如紙的命,又該怎麼去感慨。
年前的那夜,章謙溢想強要她,卻被她刺痛了驕傲,承諾不再碰她。果真,這男人再沒有毛手毛腳地戲弄她。每天晚上回來後,先與她一起用夜宵,隨後就去浴室那邊歇息。
有這麼個危險的人在附近,她如何能睡得著?
每當到了晚上,她就開始胡思亂想,睜眼的時候想家人和兒子,一閉起眼,就能想起吊死的鳳鳳和割腕的含姝。她睡不著,就瞪著眼瞧黑黢黢的床頂,發呆。
而章謙溢呢?
他好像也睡不著,常常在半夜的時候,披著件棉襖起來,輕手輕腳地來她這邊,點亮一盞油燈,坐在書桌前看賬冊,一看就是一兩個時辰。
許是有了些亮光,她那顆驚懼畏黑的心,彷彿能稍微平靜些。好幾次,在半睡半醒的時候,她看見章謙溢吹了蠟燭,過來給她掖了下被子,然後回去睡覺。如他承諾的那樣,不碰她分毫。
過年那天夜裡,她和章謙溢倆人吃了年夜飯後,搬了椅子坐到院子裡的那片小梅林裡,看花,守夜,喝酒。
他說:小妹,這些年我都是和夥計們一起吃年夜飯,散了就回來睡覺。叔父太忙了,五湖四海地奔走,算算吧,我大概有十來年未和家人一起過年了。今年你在,倒還有點年味,飯似乎也香了不少。
她笑了笑,給自己斟了杯酒,從梅樹上摘了朵花,放入酒中,一飲而盡,並不說話。
誰知他也學著,給自己杯中放了朵花,嗅了嗅,無奈地笑了聲:小妹,我從未在風塵中見過你這麼靜的女人,我知道你會謀算,也會踩著別人的頭往上爬,可偏生不叫人討厭,反倒惹人憐的很。
她閉眼,品著酒香,笑道:公子說的是啊,其實妾身也不願淌入這風塵之水中,可沒人救我出去。
還記得他聽了這話,半響沒言語,後來連喝了好幾杯悶酒,轉而岔開話題,笑道:年跟前忙亂,酒樓生意也不太好,這會兒讓你出臺,並不能收到實在的好處。其實咱們在年前已經把名聲的勢造足了,所以在正月時候,我會暗中約幾位相好的侯門公子來捧你的場,讓他們假裝為了你爭風吃醋,等你的名頭更盛時,我就借機把你推舉到幹爺唐令那裡,到時候你也能像翩紅那樣,在皇宮裡獻藝,名動天下。
她聽了這話,笑了笑,抹掉眼角的淚,說:多謝公子為妾身籌謀。
前路在哪兒,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除了親生父母之外,這個世上誰都信不得、靠不上。卑微如泥的時候,誰都敢欺辱你,所以做一個冷情冷心的人,清醒的掙紮、活著。
一想到這兒,沈晚冬就忍不住嘆氣。
“怎麼了?正月可是不能唉聲嘆氣的。”章謙溢看向身邊的女人,笑的溫和,他放下筆,揮手讓後廚的大師傅出去做幾道精緻點心來,隨後,他提起茶壺,給沈晚冬的杯子裡添了些茶,笑道:“要不下午我帶你去挑幾件首飾,再叫李師傅過來給你做幾套衣裳。”
“不用了。”
“那算了。”許是瞧見沈晚冬興致闌珊,章謙溢皺眉細思了下,笑道:“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保準有興趣。”
“說說看。”沈晚冬一邊喝茶,一邊往一樓瞧,看底下的妓.女們為了得賞錢,卯足了勁兒扮媚裝嬌。
“自從你在臘月出了點小名後,有好多人在打聽你。”章謙溢湊近了,他溫柔地看著女人的側臉,笑道:“戚夫人的陪嫁下人韓虎在找你,想要證實你這個晚冬到底是不是他賣掉的那個晚冬。”
沈晚冬冷笑了聲:“怎麼,那女人難不成還想賣我一次?”
“她敢?!”章謙溢的聲音不自覺拔高,他不屑地冷哼了聲,道:“這些日子我走哪兒就把你帶哪兒,誰都沒機會害你。”說罷這話,章謙溢嘿然一笑,神秘兮兮道:“更有意思的是,戚夫人的丈夫此時雖在外地,卻一直派人在打聽你,我說小妹,”
“先別說話。”沈晚冬抬手,打斷章謙溢的話頭。她身子微微前傾,兩眼直盯著一樓的大堂,莞爾一笑,兩靨登時生出抹淺淺的梨渦。沈晚冬勾勾手指,示意身邊的男人過來,她下巴朝大堂正中間努了努,笑道:“快看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