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謙溢順著沈晚冬的目光看去, 只見從酒樓外走進來個妖妖喬喬的妓.女。這妓.女懷裡抱著個破琵琶,穿著身半舊的梅紅襖子,看著得有三十多歲。她臉上施著厚厚的粉, 彷彿要遮住眼邊的皺紋和被打出的烏青, 可這卻讓她顯得更憔悴可笑。
“你說她呀,是個打酒座的下等劄客。”章謙溢嗤笑了聲, 他轉動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走到沈晚冬身側, 淡淡說道:“她叫玉梁, 十幾年前也算是這行裡的翹楚了, 是有幾分姿色的。後來不聽勸阻從了良,跟了個讀書人。誰知不到一年的功夫,人家就把她給踹了, 說她懷的是野種,敗壞了門風。玉梁大著個肚子,活不下去,走投無路了才又跳了進來。如今算算, 她兒子也有六七歲了吧,她為了養兒子,常常在各大酒樓出沒, 彈唱陪酒,卻不陪.睡,也算是有骨氣了。”
“玉梁。”
沈晚冬細細地品咂著這個名字,同時暗中贊服章謙溢這過目不忘的本事, 他能將認識的每個人的履歷都諳熟於心,用人所長,左右逢源,八面玲瓏。
“本來她是沒資格進咱們酒樓的,我是瞧著她一個女人家,還帶著個兒子,真是太不容易,所以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章謙溢看著沈晚冬的側臉,輕聲表述。其實他也不知為何要說這番話,大抵是想著,她會覺得他是個軟心腸的人,值得依靠。
“那我替玉梁多謝你。”
沈晚冬笑了笑,繼續朝底下看去。只見玉梁抱著琵琶,走到了東南角的一張桌子跟前,那桌坐了兩個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還跟了三五個隨從小廝,排場挺大。
那玉梁也不理人家召沒召她,直接過去道了個萬福,一屁股坐到穿墨綠色衣裳的公子跟前,撩撥著琵琶,咿咿呀呀唱起豔曲來。按照以往的慣例,這些貴公子會不耐煩地掏出兩個賞錢,打發這些惹人厭的妓.女走人。誰知這綠衣公子今兒的氣好似不順,直接啪啪甩了玉梁兩耳光,並且將玉梁的琵琶搶了過來,扔得老遠。
“這人好生蠻橫,什麼來頭。”沈晚冬不禁皺眉,十分同情被羞辱的玉梁,冷聲道:“不願意聽曲兒,盡可以叫人來攆她走,何必動手呢。”
“那兩位公子,其實和你的關系都挺深。”章謙溢笑的神秘,他湊近了沈晚冬,偷摸嗅了口她身上的冷梅香氣,笑問道:“小妹,你兒子的爹是誰?”
“你可真沒意思。”沈晚冬白了眼男人,吳遠山那種負心狠情之人,她根本不願想起。
“那吳遠山娶了你們寒水縣知縣之女李明珠,其實就是要攀上當今的閣老,何首輔。”說話間,章謙溢指著那個動手的綠衣年輕公子,笑道:“這個尖嘴猴腮的公子叫李寶玉,是李明珠的親哥哥,自小就養在何首輔跟前。咱們這位李寶玉公子一身的紈絝氣,人傻錢多,每回出來排場極大,有好幾個小廝給他提鳥端茶呢。但他有個怪癖,從不喝外頭的酒,只喝自己在家裡帶出的禦酒。外人都道他派頭大,我卻品著有點問題。後來,我花了不少的銀錢,讓個俏姐兒百般在床上找他磨牙,這才曉得,原來這李寶玉的肝上有點病,壓根喝不了酒,一喝準崴泥。但在大梁出門交際聚會,不喝酒怎麼成?他怕人知道後笑話,所以每回出來都自帶假酒,喝再多都不會犯病,更不會上頭。”
沈晚冬不禁心裡冷笑數聲,暗罵這李家兄妹不愧是一家子,一樣的裝腔作勢。
“至於李寶玉對面坐那位公子,你猜是誰。”章謙溢又靠近了幾分沈晚冬,低下頭,勾唇笑道:“這位公子是咱們曹侍郎的兒子,叫曹敬偉,可是與含姝定過親的親表哥呢。”
沈晚冬一驚,淡淡問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還有點子臭墨文才,但是為人刻薄又愛面子,和他爹一樣,挺陰毒的。曉得自個兒老爹將含姝弄進了園子,但一聲不吭,全裝作不知道此事。”
“知道了。”沈晚冬閉眼,深呼吸了幾口,強迫自己按捺住火氣。沒一會兒,她面無表情地睜開眼,動手將外頭的襖子脫掉,並把貼身穿的暗紅繡黑梅花的抹胸往下拉了些,正好露出點乳.溝及半朵紋在胸口的嬌豔牡丹。隨後,她用力將包間裡的黑色紗簾扯下,當作披帛披在身上。在做完這些事後,她又從隨身攜帶的小荷包裡拿出個胭脂盒子,小指蘸了點,抹到唇上,抹勻了。
“小妹,你要做什麼。”章謙溢從地上撿起沈晚冬的襖子,抱在懷裡,皺眉看著面前這個禍水妖孽,她這般穿著根本不成體統,太暴露了,可偏生,叫人心癢癢的很。他已經猜到她要做什麼,有些擔憂道:“千萬別亂來。”
“公子多慮了。”沈晚冬面不改色,扭頭瞅了眼男人,莞爾一笑:“妾身只是看不過這些膏梁男子欺負咱們風塵中人,想要下去幫那位玉梁姐姐討個公道罷了,如果此事成了,說不準還能為妾身揚名呢。”
“你想好了?”
“公子是再聰明不過的人,難道想錯失這個機會?”
章謙溢沉吟了片刻,目中似有猶豫,不過他很快就做出決斷,輕拍了下沈晚冬的肩膀,點頭笑道:“我去幫你準備烈酒。”
沈晚冬開啟包間的門,從二樓的樓梯一步步走下去。她知道許多人都在看她,也知道許多人已經在小聲議論她了,更知道許多人甚至不知不覺圍了上來。
她始終帶著抹淡笑,朝四周瞅了圈,徑直去找在門口那桌彈唱的玉梁。
玉梁服侍的那桌客人瞧見她來了,紛紛站了起來,笑吟吟地爭相給她讓座、倒茶、斟酒,唯恐輕慢了她。
沈晚冬並不理會這些“熱情”的客人,她站在玉梁身前,微微欠身福了一禮,柔聲叫了句:姐姐。
隨後,她笑著抓住玉梁的腕子,拉著一臉錯愕的女人走向東南角那桌,正是李寶玉和曹敬偉的那桌!
“姑,姑娘。”玉梁微微掙紮,卻不敢推開。她這幾天也聽過,福滿樓來個叫晚冬的絕色美人,想來就是拉著她的這位姑娘吧,可是,這晚冬姑娘究竟想要做什麼?
沈晚冬走到桌前,迅速打量了下眼前的兩位年輕貴公子。李寶玉的相貌瞧著和他妹妹李明珠有些相似,不過臉色發黃,身材消瘦,有些撐不起身上穿的錦袍。而曹敬偉看著就精神多了,模樣也文氣俊秀,但舉手投足間仍有驕矜氣。
“兩位公子,奴家這廂有禮了。”沈晚冬屈膝,給已經站起來的李、曹二人道了個萬福,她朝身後略瞅了眼,果然,周遭已經圍上了少說三五十個看“熱鬧”的人了。
沈晚冬將眼中仍含著淚、臉上有清晰掌印的玉梁拉到跟前,笑的嫵媚且無辜:“奴家才剛在二樓坐著,不巧瞧見李公子打了這位姐姐,可是她的技藝不好,汙了您的耳朵?奴家看不過去,這才下來,替姐姐向公子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