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鏡花
“娘, 您是不是把諾兒給忘了?”紅衣娃娃慢慢轉過頭來, 酷似她的俊美小臉, 與司馬潤一般無二的口鼻,看向她時, 澄澈的大眼睛蓄滿專注, 像極了芽珈。
衛戧的眼睛驀地瞪大, 手中金缽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順勢滾出去老遠, 她捂嘴失聲道:“怎麼可能?”在震驚過後, 首先想到的是王家寶塔地宮裡發生的那一幕, 王瑄說, 那是她的心魔,經由塔內幻毒引導後, 呈現出來的假象, 看得見卻摸不著……她輕手輕腳,就像噬渡試圖捕捉渡引, 一步一挪接近紅衣娃娃,距他一臂之遙時突然出手,成功抓住一片衣角,拿手搓了搓, 質地柔滑, 是上好的錦緞。
“娘,您真的不認得諾兒了麼?”他仰起小臉,表情落寞的問。
衛戧盯著他的臉, 慢慢鬆了手,卻在他綻開燦爛笑容的同時,猛地拔出懸於腰側的龍淵,揮劍劈面而去。
紅衣娃娃嚇得一聲驚叫,閉上眼睛雙手抱頭往旁邊閃去。
衛戧的劍端端停在他頸側,她看到了,從他疊在頭頂的小手虎口處探出針腳粗糙的獸頭囊一角,原來他之前跌倒,慌裡慌張爬起來還沒忘的東西就是這個。
等了一會兒,紅衣娃娃慢慢睜開眼,怯生生的叫了一聲:“娘——”先前澄澈的大眼睛,此刻水霧彌漫,小臉抽成一團,可他剋制的隱忍,不肯讓逐漸攢成片的晶瑩淚花滾下來,但怎麼也掩不住滿溢位的委屈。
類似的隱忍表情,她曾在司馬潤臉上見到過,彼時,虞濛風光大嫁,他去了,回來後,便露出這種形容,她追問他怎麼了,他沉默不語,吩咐僕從上酒菜,拉她一起喝酒,一碗又一碗,終於將她灌醉……
後來發生的事情,有些混亂,只記得他似要勒斷她肋骨的擁抱,他埋在她頸側的濕潤的臉,還有他斷斷續續的呢喃:“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和那抵死的纏綿。
她內心早已波濤洶湧,但表面仍是風平浪靜——諾兒死了,他短暫的一生最大的功績,就是成為一塊踏腳石,奠定他親生父親通往帝王寶座的康莊大道……
始終不見衛戧有進一步動作,紅衣娃娃試探的將握著獸頭囊的手伸出來,盡可能的將那獸頭囊舉高給衛戧看:“娘,您還記得這個麼——這是您親手給諾兒縫制的生辰禮物。”
怎麼可能忘記?不為那令她汗顏的粗糙手工,而是他至死都將它緊緊攥在手中的感情……
收回龍淵,伸手接過獸頭囊,翻過來看看,的確出自她手,想當初桓昱看她繡這囊,還調侃她:“能把頭豬繡成只耗子,你也算個奇才了!”——諾兒和她一樣,都是屬豬的,將視線從獸頭囊移到紅衣娃娃身上:“你真是……諾兒?”
她也死了,此刻不是活生生的站在這裡?她死得冤枉,老天又給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就連司馬潤都能再活一回,諾兒自然也可以——衛戧這樣告訴自己。
被她認可,他終於“哇——”的一聲哭出聲,猛撲過來,使出吃奶的勁兒抱著她的腰,一如當年她出征前的模樣,只是他已長大,可以清晰的表明自己的心跡:“娘,諾兒想你,很想很想,你為什麼都不回來看看諾兒?”
這對他來說,或許只是心中的疑問;但對她來說,卻是最戳心的詰責,她是司馬潤的好將軍,卻不是諾兒的好母親!
雙手微顫,輕輕俯下身環抱住他小小的身子:“你怎麼會在這?”
其實她問的是他怎麼會在這座山中,但他似乎沒聽懂,像噬渡那樣,小腦袋在她懷中蹭蹭:“諾兒在這等娘!”
衛戧驀地攥緊獸頭囊:“你知道娘會來?”
諾兒心無城府的回答:“諾兒每天都在這裡等著娘回來。”
“你等了多久?”
諾兒松開對她的環抱,將手拿到眼前,扒拉起又肉又短的小手指頭,念念有詞:“一天,兩天,三天……咦,幾天了?”最後仰起頭,小鼻尖泛起了紅,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諾兒記不清了!”又可憐兮兮的哀求:“娘不要不喜歡諾兒,諾兒跟娘保證,一定好好跟夫子學數數。”
衛戧伸手撫著諾兒柔軟的額發:“你的夫子是誰?”
諾兒稚聲稚氣道:“是父王給諾兒指定的鬱壘鬱夫子。”
鬱壘?她從未聽過這個名字,當然,那四年裡,她對諾兒的情況瞭解甚少,她留在王府裡的人幾乎不怎麼傳訊息給她,實在想得緊了,她便在給司馬潤傳遞軍務之餘,捎帶追問一句,每次司馬潤都回她:諾兒很好!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等等,這個諾兒提到了他父王,是司馬潤?衛戧眯起眼睛:“你父王也在這裡?”
諾兒搖搖頭:“不知道,諾兒好久沒見過父王了。”
想起應該還在附近徘徊的司馬潤,她忍不住的問了一句:“你想他麼?”
諾兒沉默了。
衛戧挑眉:“不想?”
老半天,諾兒才訥訥的回道:“父王喜歡哥哥,不喜歡諾兒。”
她也知道司馬潤不喜歡諾兒,當初衛敏曾傳書給她,說是司馬潤有意改立珠璣的兒子司馬韶為世子,但廢嫡立庶,遭到包括王瑄在內的一幹人反對,迫使司馬潤不得不打消念頭……如今想來,或許他壓根就沒打消那個念頭,沒準這就是諾兒死亡的另一個原因——就像殺了她給虞舒騰地方,弄死諾兒也好給司馬韶騰地方啊!
衛戧緊緊摟住落寞的諾兒:“沒關系,你還有娘,娘最喜歡諾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