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暖有點發愣,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像是塊小木雕。
她眉眼凝滯著,身形僵硬。
並不是她聽懂了甚麼,她不認為這些話和自己有什麼關系,腦子稀裡糊塗,只聽個大概,便覺應是在敲打忠國公。
皇帝沒有再與鬱成朗說話,只是對崇北侯淡淡道:“秦卿覺得如何?”
他的語氣,並不那麼咄咄逼人,聽上去很平緩。
崇北侯從他方才閑聊似的語氣中,也得出結論,恐怕陛下沒那麼當回事。
他得讓陛下覺得,這事兒並不小。
得罪了扶持他登基的恩人,這筆賬,皇帝如何也要算。
崇北侯懇切跪在地上,俯首道:“ 陛下,臣非是為自個兒請的願,卻也是為了那些青年才俊。多少天生秀才,毀於自傲,最終泯然於眾,臣的兒子恪之,曾也犯過這樣的錯處,臣卻從不姑息。忠國公好歹是臣的多年同僚,老臣又豈能坐視不理?”
鬱暖忍不住心裡感嘆,踩鬱成朗一腳,他居然還捧自己兒子一下,很是厲害了。
“況且,老臣算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也算是他的長輩,豈有不心疼他的道理?只是有時犯錯難免,只消嚴加懲戒,再免於犯錯,事體便過去了。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老臣已日薄西山,將來還多有仰仗。”
乾寧帝微微含笑,慢慢道:“不成想,崇北侯於己於人,都要求甚高。”
鬱暖很敏感的從他的語氣中,感覺出了一絲緊繃和嘲意。
當然,也可能是她的錯覺。
崇北侯嘆氣道:“臣只活著一日,便不能懈怠,若是犯了錯,卻不肯承擔,只推託沉默,那便不成活了,不若六道輪回,去做個牲畜,也比做個沒有良知的人好。”
皇帝如劍長眉一挑,不置可否,示意他繼續,上位者的涼淡盡顯,面上毫無表情。
而崇北侯滔滔不絕長篇大論,卻未覺皇帝眼中,些微戲謔的嘲意,和冷淡勾起的唇角。
鬱成朗倒是坦然坐著,似乎並不覺得崇北侯是在針對自己,待崇北侯說完,卻一下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以為,崇北侯說的甚是!為人者,一輩子犯的錯不知幾何,大大小小應心中有數才是。”
“若是到了日薄西山,垂垂老矣,還不願面對,那豈不真,要去投了畜生道?”
崇北侯瞪著牛眼瞧過去,卻並不與他廢話,正想說話,卻聞天子淡淡道:“聽鬱卿此言,似是暗有所指。”
鬱暖覺得有些害怕,卻也不曉得哪裡不對勁。
她只是覺得,彷彿今天的事情,都和原著不那麼相同。
果不其然,鬱成朗從袖中,拿出一紙訴狀,交由太監,才緩緩道:“昔年文臣左讓,殿堂之上口出汙衊,擾亂聖聽,陛下聖裁,使左讓得受懲戒。陛下仁慈,只道罪不及無辜,不曾發落他之家人。”
“可如今左讓的家人,卻為崇北侯所逼,如今顛沛流離,僅存的薄田數畝也被侵佔,更是走投無路,稚子只得當街乞討,賴以生存。這一紙訴狀,本欲告之陛下,卻被當路攔截,左讓之子被毒打二十大板,險些橫屍當堂!若非臣之幕僚恰巧有聞,恐他們一家都絕了生路!”
崇北侯沒想到,原本悶得從頭到尾都沒講話,自己縮在一旁毫無動作的鬱成朗,竟然有所準備。
若不是他開口咬鬱成朗,想試探皇帝對自己的想頭,如今尚輪不到鬱成朗順杆爬發話,一時竟有悔意。
崇北侯心下略一思索,卻迅速穩住心神,通紅發皺的脖頸青筋畢露,卻高亢道:“陛下!忠國公世子所言,純屬汙衊,臣與左讓家人無仇無怨,何必折辱他們!”
鬱成朗卻冷笑道:“崇北侯,你說你不知,推託的一幹二淨,豈不知這些事都是你心腹所為,你可脫得了幹系!”
崇北侯正要說話,卻另有一人起身。
此人面有美須,瞧著已然年逾三旬,一雙鳳眼寒芒四起,乃是大理寺卿左恭太,他拱手言道:“陛下,臣還有一事啟奏。”
皇帝已然面有寒意,淡淡道:“說。”
左恭太沉沉吸氣,鏗鏘道:“陛下九年前,命臣徹查崇北侯,臣左右尋訪多年,秘布人手數名,終查出以下罪狀。其黨羽勾連,欺君罔上,私營枉法,竟賣官鬻爵,以大吏之官位開價萬金,再者其黨羽數年來,掏空地方私庫,每逢巡撫來查,便命當地富人貸之金銀,以充官庫。”
“漕運總督金起言是其學生,家中原是江南第一富戶,亦是累世書香之家,經由崇北侯的手段,坐上漕運總督之位,師生兩人勾結販賣私鹽,已有數萬金。”
崇北侯的胸膛起伏,面目猙獰,高聲辯解道:“這都是汙衊!請陛下聖裁!”
皇帝面似寒霜,威嚴甚重,只頷首,示意聞恭太繼續。
崇北侯欲辯解,卻不知從何辯起,只尖銳道:“你何來證據?汙衊朝廷一品大員,這可是死罪!”
這些事,很多都與左讓,在多年前所奏一致,只是,崇北侯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做過這些了。
金起言那更是,已然不往來多年。他便是再傻,也不至於勾結學生,持續多年販賣私鹽,做過幾筆,愛惜羽翼,加之皇帝也不再年幼,便不捨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