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絕望得令人說不出話來的春天啊,小珍已經埋下了死亡的種子。
我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遮蓋著兒子懷中的那個骨灰盒,彷彿撐著一個陰暗的蒼天。
那個骨灰盒終於被土掩埋了,看不到了。我聽見我的兒子撲上去的童稚的哭聲。
小珍的父母姊妹的哭聲,漸漸地微弱下來了。我悽愴的心中,便又回蕩起了那首悲哀的樂曲。
但是,我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寧靜。我把那朵白玫瑰,輕輕地放在小珍的墓前。
送葬的所有人的白玫瑰,隨後也雨點一般灑向了小珍的墳墓。
那玫瑰的香氣浮動起來,與死亡的氣息竟然是那樣貼近。原來鮮花與死亡,也有著一種神秘的,密不可分的聯系。
秋雨在滌蕩著漸漸遠離的人群,那把黑傘不知不覺被風吹走了。我獨立在墓碑前,任憑雨水連綿不斷地浸濕我的全身。此情此景,真當得起秋瑾女士的絕命辭:
“秋風秋雨愁煞人!”
我輕聲說道:
“小珍,你安息吧!”
我感到了死亡的強大,無論是恩是怨,不論愛恨情仇,在死亡面前,都變得那樣渺小,那樣微不足道。
我的思緒被秋風吹拂著,喚醒了許多我與小珍十年前的對話:
“小珍,我發現你似乎對死特別敏感。”
“是啊,我覺得離它很近。”
“你不懼怕死嗎?”
“對於不可避免的東西,我從來都不懼怕。”
“你身上似乎浸染了一種邪氣。”
“是的,是有一種死亡的氣息,它時刻在我的心裡飄動,不時地浮現著。”
“小珍,你是不是被什麼人蠱惑了?”
“很多年前,確實曾有一個周易大師,預測過我的命運。他說我會遠行,最終歸於故土。他說我將死於一種罕見的絕症。”
“什麼?這不就是嚇唬人的狗屁嗎?不就是忽悠人的胡話嗎?你還真相信了?他還預測到什麼?”
“他說我會死得很安詳。但要經過漫長的懺悔。”
小珍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悠然,心平氣和,彷彿是在談一件與自己不相幹的事情。
當時我就驚懼這個小模小樣的女孩,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思想。小珍曾經向我設計過她的葬禮,她說過:
“人們一律要穿黑衣服,戴白玫瑰。你知道我最喜歡白玫瑰了。你要走到前面,最好有雨,那樣才有情調。最後,你們要把玫瑰花留在我的墓前,在雨天,那花香特別綿長,經久不散。”
如今,這個黑色的葬禮,真的和小珍設計的一模一樣。在冷風瑟瑟的秋雨中,白玫瑰像雨一樣,灑向了她的墓地。
我忽然想起來,當初我和小珍結婚的時候,是在我的農村老家,按照老傳統舉行的舊儀式。這是遵照我父母的意思。
而小珍呢,卻希望舉行西方式的婚禮。只不過最後,她還是服從了我家的想法。現在呢,這個葬禮卻是布滿鮮花的西式葬禮,甚至充滿了一種婚禮上才有的玫瑰花的香氣。
那麼,親愛的小珍,你滿意了嗎?你在天堂可以安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