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班後,他將車開到自己指定的一條僻靜馬路。另一輛帕薩特早到了,一個戴眼鏡的男青年朝他的車亮了亮燈,然後下車關門,上他的車來了。
薩期祥打量許立金,他的書卷氣打消了他的顧慮。許立金恭賀他榮升廠長,然後直截了當說明來意:很想跟他做一些極賺錢的買賣,他在卷煙廠和煙草專賣局的位置可以確保買賣的絕對安全。
“您一定有信得過的人,具體事情可以交給他去辦。長期買賣,我的口袋是他的銀行,當然更是您薩廠的銀行。”
薩期祥另起一個話題:“我找你,是想給你那筆費用。帶帳號來了?”
“您的委託是免費的。”
“你得接受,免得……”
“欠我的情?”
“是的!”
“可這個情您已欠我了呀。”許立金從容不迫說,“沒什麼要您回報的,無非是從此密切攜手,將生意做大。小如那個商店是不錯,不過利潤實在微不足道。如果我們一塊幹,您掙的就不是那個數了。”
“你要做什麼生意呢?”
“說白了,就是……違禁品,或者說是毒品。”
“這哪成!!”
“咋不成?”
“我是國家幹部!!”
“還是很重要的國家幹部,不然您就不會要王廠死了。想想吧:那件事發現是死,這件事發現也是死,一個人不可能兩次被殺,與其死得窩囊,不如死得壯美。”
“要是我拒絕呢?”
“那鄙人只好祝您官員繼續亨通了!”
“我不能,請原諒!”
“告辭了。”許立金要下車。
“錢馬上給你,然後你不找我,我不找你,從此不再認得。你的帳號呢?”
許立金下車,讓他稍等,而後回自己車上,少頃提下一臺膝上型電腦下來,過來透過車窗交給薩期祥說:“有光碟,帳號在上頭。電腦您用得上,留作紀唸吧。文件裡有我的新手機號,你或許還有話要對我說。”
薩期祥要拒絕已來不及,許立金已回到車上,並將車開走。他也將車開走,不超過三條街就將車停下來,開啟膝上型電腦,準備尋找光碟上的帳號。他感覺不好,心想一張光碟不可能只儲存銀行帳號,而且為了光碟裡的帳號,“那個人”絕對沒必要將一本簇新的筆記本送給自己。
這是準確的預判:他沒看見銀行帳號,看見的是兒子薩野出現在活動畫面上,如何從一間屋子出來,如何上車,如何到河邊下車,如何跟幾個黑糊糊的人見面,如何到河邊草地臥倒。接下來的畫面讓他大吃一驚:對面居然就是王廠遇刺現場!他立刻意識到這是什麼性質的東西,從不難受的心髒難受了,好像也給打了一槍。他實在不敢再看下去,關電腦,開窗戶,大口大口吸納涼爽的空氣,咒罵“那個人”,兒子,甚至是遲遲不肯退下來的王廠。“作繭自縛,”他哀號道,“我這是作繭自縛哪!”
他想找個地方扔了電腦,便盡快行駛。等望見無名河上的一座橋,他停車,打算抱電腦下去。他忽然關了車門。他不想回避痛苦,想接著看。其實他心存僥幸:王廠或許不是薩野親自幹掉的,他只不過參與了,是從犯。
接下來的畫面配合他的僥幸心理,出現了一個女孩:女孩拿著槍,槍管黑而長,先朝向天空,後朝向對岸。“好,很好,”他顫抖著說,“只要不是薩野幹的,我們父子就還有救!”然而轉眼間他從大喜到大悲了:薩野又出現了,也持著狙擊步槍,所處位置更靠近河對岸的房子。他看見對岸門洞前的王廠了,看見薩野猶豫了,看見薩野回頭張望了,看見他回頭張望時滿是淚水的眼睛了,最後看見他重新瞄準,忽然就讓對岸的王廠跌倒了!
他面臨人世間最慘痛的現實:他用不合法的手段要領導下臺,為此冒險委託專業暗殺組織,哪想到執行這一刺殺任務的居然就是他的親生兒子,也就是說,如果陰謀敗露,不光他這個父親完了,兒子也完了。“薩野啊,你怎麼當殺手了哪!!怎麼可能,你可是刑警啊!!”
他看見橋上橋下暫時沒有人,就抱著電腦下車,跌跌撞撞去將電腦狠狠扔下去。撲通,泛著光亮的河流出現一個洞口,洞口迅速合上,而蕩漾開去的波瀾卻依舊擴張,可最終還是不見了。河面恢複原狀了。可他知道他的家不可能恢複原狀了,一切都已定然改變:他在兒子心中的地位,他對兒子的期望。他知道不論是自己還是兒子,從現在這一刻起,最最重要的任務是保命,而不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