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靖當年離家的時候,也就是趙顯這個年紀,如今他也已經是一個滿頭花白,年過半百的老人家,算一算,整整三十多年了。
這三十年裡頭,嚴靖多次要去拜見自己的老父,無奈都被嚴崇拒絕,因此嚴靖只能在每個年關的時候,跪在嚴候府門口,遙遙給這位老父親磕幾個頭。
馬車在臨安的夜色裡飛快的行走著,由於駕車的是宗衛府的青衣衛,所以各坊的坊丁也沒有人敢攔這輛馬車,等到了亥時初刻左右,馬車平穩的停在了嚴候府大門口。
嚴靖迫不及待的鑽出馬車,三兩步走到嚴候府的赤紅大門前,他剛想伸出手敲門,手指突然僵在了空中,竟然久久不敢敲下去。
近鄉情怯。
三十餘年來,他雖然仍舊住在臨安城,但是跟嚴候府之間,已經隔了一道天塹,平日裡嚴靖最多也就是見一見他那三位兄弟,但是根本無法踏進嚴候府半步!
午夜夢迴之時,他不知道多少次重回這座生他養他的大宅子。
可當他當真站在嚴候府大門口,老父就在府中等候他的時候,宦海沉浮數十年的嚴侍郎,沒來由的膽怯了起來。
他懸在空中的手指不住顫抖,最後還是訕訕收了回來,轉頭對著身後的青衣衛說道:“你……敲門。”
這名青衣衛躬身上前,正準備敲響候府大門上的銅環之時,嚴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悶聲道:“還是……我來吧。”
他伸出右手,捉住大門上厚重而又熟悉的銅環,輕輕敲響。
大門旁邊的側門應聲而開,在嚴家看守大門多年的老門子,一眼就認出了眼睛,這老僕人也眼睛微紅,對著嚴靖彎下了腰:“大……大爺回來了,侯爺他在書房,等您一天了。”
三十年前,他應當稱呼嚴靖為“大少爺”,如今半甲子過去了,那個“少”字,自然無從談起了。
嚴靖感慨萬千,拍了拍這名老僕的肩膀,雙手攏在衣袖裡,邁步踏進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嚴候府。
三十年了,候府還是原先的模樣,未曾怎麼變過,由於天色黯淡,嚴靖也沒有駐足,而是直接朝著後院的書房走去。
他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幾十年波瀾不驚的心情已經掀起驚濤駭浪,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深吸了幾口氣,輕輕敲了敲書房的房門,用帶著顫音的語氣恭聲說話。
“爹……大郎看您來了……”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隨即書房的門緩緩開啟,鬚髮皆白的老嚴候嚴崇,面無表情的站在嚴靖對面,淡淡的望著他。
嚴靖再也抑制不住,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嚴崇面前,淚如雨下。
“不孝兒嚴靖,拜見父親……”
嚴崇盯著跪地的嚴靖看了片刻,然後伸手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帶進了書房裡頭,另一隻手隨手帶上了房門。
書房裡,老嚴崇坐在太師椅上,嚴靖則是跪在他的面前,面色恭謹。
嚴崇認真的打量了幾眼嚴靖,隨後不無感慨的嘆氣道:“眨眼幾十年,連你這毛孩子也有白髮了。”
嚴靖鼻子一酸,哭道:“父親……”
“三十年前,這候府還是你祖父在當家,當時他老人家是臨安禁軍的大都統,最是惹人注目,也最是遭人嫉恨,因此為父不得不對你從重處置,後來之所以跟你徹底斷去聯絡,也是擔心你在文官之中遭人白眼,你莫要……”
老嚴崇說到這裡,就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啟國相對重文輕武,那些清貴的文官的確是瞧不起武官的。
嚴靖也流下眼淚,道:“當年孩兒年少魯莽,勞煩父母掛心,孩兒後來也常常自責……”
老嚴崇長嘆了一口氣:“你起來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