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片區供電系統人士透漏,雖是大風雪,但電力部門早有預案,提前檢修,風雪災害時沒有停電記錄。事情不斷發酵,最後紀委監察過問,嚴厲追責停電人,再後來就處分了他:黨內警告,行政記大過,降職調茶山鄉任副鄉長。”
我有些悲泣,我真想流些淚水,同是天涯淪落人,同在茶山鄉的扶貧路上相遇,同在被貶期相逢麻柳山!
我什麼也沒有說,靜靜的坐著。
張書記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很是後悔,給我添了茶水,不停的遞煙給我,我始終高興不起來。他說,你坐著,我到村委會看看。
我輕輕點了頭。
胖嫂子忙著在附房裡進進出出,一會兒,一團青煙從附房黛灰色小青瓦房上裊裊上升,又過一陣,一股很好聞的香味飄來,我雖然有了下鄉以來首次冒出來孤獨與寂寞,但那香味和青煙給了我極大的雙重快感。
胖嫂子端走了我的水杯,又來提了兩把椅子,她說:“領導,正月裡天冷,到屋裡烤火去。我們家有電取暖器,但老張說,燒柏樹疙瘩烤火,架起鼎鍋,在柴火上燉些老臘肉,晚上的下酒菜就有了。我知道,烤柴火灰塵多,我們老張說,城裡人喜歡烤柴火吃老臘肉。”
這時圍牆大門開了,緩緩地進來一個人的一隻腳,又有些時間,整個人才進來,他用力蹬著地,似乎在拉什麼東西,我認識他了,是上午我看到過那個瘸子,我上去要幫忙,他說:“領導,你離遠點,這東西怪味重!”
他朝屋裡大聲喊:“嫂嫂,來幫幫忙,我拿不進來。”
胖嫂子來了。他們二人用力拉進來一個被門擠扁了的竹編背簍,我上前一看,背簍裡一個金黃色的東西蜷伏著,有微微的鼻息聲。
胖嫂子問:“你狗日的弄的是啥子東西?”
瘸子說:“不知道。九月間我在二道坪看見過,昨天下午我照著腳印多的地方去下了套,今天我去了山上,套著了,我把它掀下麻柳崖,現在才拖回來。”
胖嫂子說:“到村委會喊你張哥回來,你也走不了,你要把它處理了才能走。”
瘸子和張書記一前一後回來了,說說笑笑像兩弟兄。進門後張書記說:“我們做事是有原則的。今年低保戶評議,前天就定下來了,你兩口殘疾,喪失勞動力,無兒無女,符合低保標準。我沒有安排你弄這東西,你狗東西想收買我,晚上自罰一杯。”
瘸子說:“我昨年前年都吃低保,村裡人意見大,你前天下午到鄉裡去了,我問豹村長,他說鄉裡還沒有批下來。我怕低保評不上,我這日子就很不好過。”
張書記說:“不說了,就那麼回事,這兩天我心裡也不順暢。”
我們一起把那奄奄一息的東西用大鐵鈎倒掛在銀杏樹杈上,我們四人看了一會兒,張書記說:“劉校長,你見多識廣,你看這是什麼東西?”
我注意看了一陣:“張書記,我也弄不清楚這是什麼動物。全身金黃色,是山羊、野羊?蹄子不對,羊子是偶蹄類動物。是獾、野豬?腿應該短粗一些,而且有雙角。關鍵是它屬於趾類動物,我就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了。”
胖嫂子說:“只要不是人,我就敢吃!把它殺了,先少吃點,沒有問題再說怎樣吃它!”
瘸子回家拿來把尖刀,右手一晃,一道銀光閃過,那東西微微呻吟、嘆息了一聲,雙腳一蹬,就不動彈了。
我有些戰慄,回屋裡烤火。
杜曉燕下樓來了,她拿來凳子與我對坐著。雙眼不停的在我身上掃來掃去。
我很有些不自然。
倒是她先開了口:“劉校長,你一直在平縣中學當校長?可惜,很可惜,我沒有給你當學生的命。平縣中學這些年風風光光,說不定我在你的管教下,我考個一本、二本沒有問題。”
我問:“杜主任在哪裡讀的高中?”
“在都江堰,一個民營學校,我張爸爸,考慮到麻柳村離茶山太遠,路上不安全,從小學開始,就送我到都江堰去讀寄宿制學校,花了張爸爸很多很多很多錢。”
“聽你說話做事,你是偏科生,你可能理科成績不太好,你最後一句話,我就聽出了你這個人性格特徵,因為你喜歡形容詞、副詞疊用。你是一個多情善感的人,你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你是一個對別人的好處念念不忘的人。你的性格害了你,你不會從感情裡漩渦自拔,對枯燥無味的公式、定理、法則、定律不感興趣。你可能對瓊瑤的《情深深雨濛濛》之類,對三毛的《撒哈拉大沙漠》之類會反複閱讀,津津有味。”
冬天裡,屋裡很暗。
她微微笑了,在忽閃忽閃的柴火光裡,我看見了白白的牙齒,。
張書記也回來烤火,他先給蔣老師打電話,要他趁早下山,晚上一起吃飯。剛放下電話,電話響了,聽聲音是趙書記的電話。
趙書記先問了今天中午吃的啥?晚上準備吃什麼?今晚老師睡的屋裡被子要再加一床,老師沒有在山裡過過夜。當聽到張書記說晚上吃稀奇時,趙書記說,先不能給老師吃,你們少吃一點,觀察觀察,沒有問題再讓我老師吃。
張書記說:“趙領導,你太謹慎了,山裡的東西,只有味道好不好的區別,我橫吃順吃幾十年,從來沒有毒死我!”
我聽得清楚,趙有亮在電話裡說:“把你毒死十回二十回都無所謂,我老師都不能吃對身體有影響的東西,他是高階知識分子,你是土狗之類低階的不能再低階的低等動物。”
一屋子的人都笑。
蔣老師來了。
張書記真的很謹慎,在那動物臀部削了一塊,叫胖嫂子摸了些調料,在火裡烤了,刺鼻的香,惹得我們個個都想先嘗為快。
我們吃著這不知名的烤野物肉,其間杜曉燕給了我一大根烤排骨,我們說了很多鄉下這幾年扶貧攻堅的故事,喝了很多酒,子時過,才上床上睡覺,蔣老師睡三樓,我睡二樓,胖嫂子張書記他們住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