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祈雲說並沒有想太多,只是聊起了就隨便說說,但是芸娘知道祈雲還是憂慮的,故而在婉妃懷孕會帶來什麼後果的考慮上也加重了關注度。涼亭閑談過後的第二天,她正在預想這事會帶來什麼後果,外院子管事的周嬤嬤喜滋滋的來報,說芸孃的父親秋大人來信了。
這周嬤嬤原是皇後身邊的一等宮女,後來被指派去侍候當時還是郡主的祈雲,與王聽事一個管外一個管內,自認是個頭臉,後來這府裡的主子們搬遷去皇城,王聽事又不在,這府裡幾乎就成了她的天下,當祈雲要她交出管家的權力給芸娘時,她還不情願,說芸娘年輕不懂事怕管不好丟了將軍府體面什麼的,唧唧歪歪,甚至還抬出了皇後的身份試圖說明自己才是管事的“正主兒”,祈雲當時就怒了,叫親兵按住颳了幾個大嘴巴,“你一個賤奴才還想跟我討價還價,真是反了。”
芸娘清算府內賬冊時,也發現好幾筆可疑的賬目,數目還不少,但後來又補上了,想來是祈雲快回來,怕清算被發現臨時臨急補上的,芸娘也懶得跟她計較,只是把人從內院打發到了外院做些無關緊要的事務——畢竟,皇後娘娘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不然早把人踢出去了。
那周嬤嬤開始還端著架子,覺得這秋小娘人品不好:名聲掃地,還試圖勾引二皇子,祈雲也只是一時糊塗,很快就會想起自己的好來,結果在一天又一天,府內其餘奴僕對她從尊敬、畏懼、小心翼翼,未語先賠笑等等好態度到不耐敷衍,周嬤嬤終於發現自己是真的“失寵”了,故而今天得了這等容易討好的訊息,忙不疊擠掉要去送信的小丫鬟,自己親自來報信了。
芸娘見了她討好的嘴臉也沒說什麼。她對這個人其實沒什麼印象,在這裡還是鎮南王府時,她住在祈雲院子裡,也只見過她一兩面,感覺是個頗端架子、自恃身份的人。當天見到她跟祈雲爭辯,只覺得愚不可及,真想不明白衛皇後那樣聰明的人,怎麼會派那樣的人來侍候祈雲。
開始時,她還懷疑過是不是祈雲又使什麼苦肉計:如果她出了什麼事,別人第一個會懷疑的就是這周嬤嬤,畢竟她一度把持將軍府,而祈雲一回來她們就發生了沖突;又或是,想祈雲出什麼事的人,自然會去挑撥心懷不甘權力被奪的周嬤嬤,祈雲就可以藉著監視周嬤嬤順藤摸瓜抓到幕後不軌之人。結果祈雲用笑盈盈的眼神告訴她想太多了,芸娘最後只能歸根為:權力使人腐化。高高在上慣了,便真當自己是主子了,以至於腦袋都生鏽了。
淡淡的表示知道了,她便讓周嬤嬤退下。周嬤嬤大失所望的走了。芸娘接見了送信的人,是兩個長著大鬍子的大漢,他們是在全國行走的商隊正副隊首,經過北地時,受秋雲山所託送信,因為知道芸娘身份“不凡”,故而還另外備了重禮饋贈,意圖從中得到將軍府的庇護。
芸娘先詳細的詢問了父親的情況,再詢問北地的情形,兩人在說秋雲山的時候侃侃而談,說到北地的時候神色卻有些猶豫,最後勉強道:北地因為先前的一些情形,人口寥落,從各地強制遷移的舉措已經開始,很多人不願意離開原本的家園,紛紛逃離,被抓回後遭到了嚴厲的懲罰,北地現在是個危險混亂的地方,此外還有倭寇侵擾,故而他們不敢多留,只稍作停留就離開了。信也是他們將要離開時,鎮撫大人派人找到了他們親自交託的。他們原本並不的打算進入北平府,也是因為送信而來,這是他們在南國蒐集到的一些玩意,還算精緻,希望能得到小姐的歡心從而能在將軍面前替我們美言幾句)
——芸娘從對方未完的話讀出了這句潛在含義。對方送的的確是一些靈巧精緻的禮物,尤其是一面裝飾刺繡屏風,用上好的香檀製成,芳香溢人,用昂貴的錦雲紗製成的屏障上刺繡的花朵栩栩如生,視覺上跟一般的平面刺繡不一樣,充滿了立體感,從遠處看,真像一朵綻開枝頭的花,讓人忍不住伸手想摘下來,更難得是,它不但栩栩如生,還是雙面繡,兩面都是景緻可觀。據說這是南方一個叫雲城的地方的特有的刺繡工藝,異常複雜,譬如說這小小的屏風上的一朵菊花,光這朵菊花,就要一個最好的繡娘日以繼夜的刺繡上兩個月,一層紗一層紗的刺繡,然後疊加在一起,這樣才會充滿立體感,這要求繡娘眼睛極好,手藝高超,聚精會神、出不得一點差錯,這才能達到工藝最完美的狀態,以前還是禦供繡品,後來先帝因為過於奢靡耗費取消了,而這項刺繡也因為工藝繁複、需悟性極高,加之損耗繡娘身體而漸漸失傳、沒落,現在市面上這種刺繡品極稀少,千金難求。若不是因為這是將軍府的貴人,這兩位行首也捨不得如此大手筆。
芸娘表示了感謝,讓王聽事從她的私庫——沒錯,芸娘是有自己的私庫的,裡面存滿了各貴家夫人小姐送她的貴重禮物,祈雲得到的那些珍罕禮物也全貢獻給了她,當時祈雲還大手筆的劃了不少銀子給她,按照祈雲的說法是:既然是我的人,當然要富貴逼人,怎麼能沒有自己的小金庫?芸娘真是哭笑不得,只是芸娘也有自己的一些打算,故而沒推拒。雖然將軍府內庫的錢財祈雲說了隨她支配,但明面上她畢竟是個“外人”,太明目張膽不好,有自己的私庫卻是方便很多。想來祈雲也是考慮到這點故而如此。後來芸娘才知道,當年在清安廟得到的銀子,祈雲只上交了一半,其餘一半,她私吞了。
芸娘真是被嚇了一跳,祈雲這膽子真是太大了。真不知道該誇她膽子大還是有金錢意識,想來也是小時候的行商經歷讓她産生了“市儈氣息”——兩人私下時,芸娘如此取笑祈雲,祈雲說,“正是因為明目張膽才不會有人疑心。這就和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一個道理。我親兵多,需要用錢的地方也多。不然人憑什麼為你拼命?難道你以為我隊伍的勇猛只是因為我魅力高、領導好?”
她如此實誠的話簡直叫芸娘不知道說什麼好。這筆錢財,當然在後面不斷的攻城掠池中“合法化”,祈雲的“小金庫”自然也越來越可觀,祈雲說這是你本應得的“分利”,以後你就可以給三娘看看,我沒有虐待你。
芸娘聽著她故意酸溜溜的“嘲諷”三娘曾經給她大量錢銀防身的事,芸娘只好無視。她用食指戳她額頭,發表心中感想:“你也是個狡猾的。”
祈雲甜蜜的一笑,輕輕的捉住她的手用牙齒啃啊啃,逗得芸娘一陣陣咯笑,“你應該說我聰明。”她這樣說,芸娘嗔了她兩眼,最後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聰明的。膽大、聰明。
她出身小戶,雖然不到錙銖必較的地步,對錢財也是頗著緊的,不然也不會在小時候跟祈雲去寺廟,在捐香油錢的箱子小心翼翼的放兩個銅錢,而不是為了顯得豪氣大方而把三娘給她的半兩碎銀扔進去,可是祈雲出身皇家,本應是一塵不染、眼高於天——芸娘還聽過皇家子弟被管事欺騙,一個雞蛋按一兩銀子來算的傳聞——不識阿堵物的清貴人物,竟然還知道錢財的可貴,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籌辦一份價值相當的禮物回贈給行首,並表示一定會替他們美言。在兩人千恩萬謝中送走了他們,芸娘這才急忙的展開了秋雲山的書信。
秋雲山在信裡替到了家裡的近況:安好,毋憂,然後述說了北地的一些風土人情,再說了北地的政治、經濟,人員流動情況,秋雲山知道女兒聰明,富有見解,故而在這方面上述說特別詳細,也說了自己行事的方法、手段、過程以及感想,最後指出了北地近海故而時有倭寇侵擾,私鹽盜運也特別猖獗),將來經濟大有可為可開通漕運,興建船業。)
芸娘敏感地感覺到這兩點很重要,晚上祈雲回來,便跟祈雲商量起來。祈雲跟芸孃的“敏感點”不一樣,芸孃的“敏感點”是“祈雲需要很多的錢,北地有利可圖”,祈雲的“敏感點”是“興漕運,建船業”——大明朝自太_祖時便弱水師,曾經在滿是河湖的湖城險些敗於對手,太祖登上大寶後一直想興建強大的水師,只是一直沒能如願。前帝時,一直被世家挾持,更是沒有餘力,也導致北地一直飽受倭寇侵擾而只能處於閃避、莫可奈何的境地。他父王是個有野心的人,對於興建水師必然很有興趣,加之前帝生死未明,有傳聞他失蹤前最後的一道命令是讓三臺州的軍隊待命——
三臺州也近海。也許是乘船出海了。需沿海搜尋,若是能組建一支強大的海上隊伍……
祈雲想了很多,眼睛都亮了。最後摟著芸娘亂親亂叫,“好芸娘,你真是我的福星。若此計可行,你、我、母後可無虞也。“
她跟芸娘大致的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聽得芸娘眼睛也亮起來。這實在是賺錢、討好皇帝一箭雙雕的辦法,兩人不斷討論,討論到半夜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祈雲就喚來心腹,把芸娘連夜寫的書信交給他,並且詳細的說明要對秋雲山說的話,讓對方加急送往北地。
秋雲山接到信和口信,斟酌再三,修修改改,寫了一封提出發放鹽引,將私販鹽合法化,避免私販鹽越演越烈,增加國庫收入的奏摺。皇帝看到奏摺,覺得頗為合理可行,在朝堂上提出討論,遭到了群臣激烈的反對,這些朝臣大多來自某個世家,或是代表著某個大世家,販鹽屬於暴利行業,若發放鹽引,將無利可圖或者少利可圖,他們自然據“理”相爭,甚至連“動搖國本,不堪設想”這種話也出來了,氣得林震威一肚子憋火,他當時不動聲色,過幾天就拿世家在南方大肆屯田,導致農民無地可種無地可耕怨氣沖天的事說事,終於逼迫得朝臣們用“發放鹽引也許真的可以增加國庫收入”來“引開”皇帝注意力。
發放私鹽引的計劃得以進行。北地是第一關試驗點。
林震威也狡猾,為了防止群臣陽奉陰違,背後小動作,特意指派了“跟世家有很大利益關系”的太子去北地“監督”。
這下,朝臣們不敢妄動了。
在朝堂吵翻天的時候,北平府被人期待的圍獵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