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哄了祈雲睡,自己也佯裝困頓,可哪裡能睡到著,心裡亂麻似的,汙糟糟的想七想八想了許許多多,想祈雲為何一定要自己留下?若是為了兒時情緣,那有為了她開心便得拆散人一家的道理,她也不是這般不講理的人;若是拿她串計兒那事?興許。可也不至於用上個“求”字。況且,若真心裡有愧,那便是如今這般千裡迢迢回來看她討她歡喜才是,哪得讓她為難?
她是個聰明的人,小時候為著個丫鬟說嘴她一句便能不動聲色的把人打了出府去——那還是她後來無意聽得丫鬟婆子說起的,卻是半句也沒她跟前提過;她六歲的時候,便懂得仗著自己的權力身份去才買賣賺了許多錢銀,還做得幹淨利落、光彩照人,讓人半句不是也挑不出;她母親拿她當餌兒,一個圈兒接一個圈兒利索的套,她不知道她先前知不知內情——她也不知道對此自己有何期望,到底是希望她先前知情呢還是不知?但按照她推測,她認為她預先是不知情的:她當時軍營見著她,那神色是真的意外,後來的歡喜,也是發自內心真歡喜,她對人素是敏感,後來又入了侯府“磋練”,這方面是越發靈敏的,還不至於錯看;只後來二郡王當今的二皇子)出現了,才行為古怪起來——
卻也可說明這個人多麼可怕,一個異常,便能迅速的堪透:她一個女客,按王妃皇後)的說法就是“花骨朵般的年齡”,便是叫毫不相幹的祈雲討厭的庶妹也比叫一個郡王皇子)來“賣人情”來得恰當——她對她的怨懣裡面何嘗沒有對她毫不猶豫“埋”她入坑的憤恨?“為妾”的說話之所成為□□,不過是因為積怨甚久罷了——然後迅速作出“反應”,順勢而為、推波助瀾,煞有其事,哪像她被人砍暈醒來看到事態發展不堪才徹悟過來這般愚笨?
一個這樣詭譎聰明的人,卻非要她留下,甚至不惜紓尊降貴“求”她,芸娘想不出原因,卻直覺透著不尋常。
她試著定下心,想象自己是祈雲,按著她那樣的性子,傲慢驕矜、利落幹脆、手段老辣,既多情又無情……到怎麼地步或者說什麼情形才會去求對方
首先,她身份已經很尊貴了,天下間比她尊貴的不過皇帝皇後,甚至可匹擬太子:太子不過名為尊貴,她卻手握重兵。所以,如果有什麼事隱情)她不能直言,那必然事關比她尊貴的兩位——也就是她父母。
皇帝、皇後跟他有什麼必然的關系?
1、皇帝想殺她。
2、皇後想殺她。
可是皇帝、皇後必然要殺她?她不過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知道的隱情也不錯,便是看在祈雲的面子上,她們也沒有必要殺的理由。
所以,不是“殺”。那到底是什麼呢?
芸娘費煞苦思,卻難明就裡,想得腦仁子發痛,越發難以入眠了。後來朦朦朧朧有了些許睡意,歇了心思想墮入黑甜鄉,心神正飄忽混沌著,感覺感覺到一道尖銳的目光在盯視她,她腦內一個激靈,張開了眼,不知道什麼時辰了,外間有些許光透進來,房裡光線仍然很昏暗,她對上一雙幽深暗黑的眼睛,卻是祈雲低著頭在看她——
祈雲顯然也被她嚇了一跳,神色有些怔忡,許久,方囁嚅問道:“我……吵醒你了?”
沒。不過被嚇醒了。祈雲為什麼半夜不睡盯著她?芸娘不答反問,“你怎麼起來了?”
“我平素差不多這時辰起來。”
“哦……”芸娘也坐了起來,尋思著說些什麼話;祈雲忽然抓住了她放在床上的一隻手,人也湊了過來,芸娘心神恍惚,冷不丁看見她湊得快要貼上來的臉,帶著奇異表情看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要用另一隻手推開他,祈雲抓住她的手,像是調戲兩家子的紈絝似的笑得很玩味,“你看起來好像很怕我啊。”她聲音壓得很低,“看起來“後還有稍微拉長了調子的停頓,彷彿在琢磨用什麼形容詞,神態言語間,有一股說不出的曖昧,像□□似的在這方掛了雪白軟紗帳的四方天地彌漫,滲心入肺的透到身體裡,教人無法承受的連呼吸都痛起來。芸娘不由自主的想往後退,這種感覺太教人心慌,她想避開;然而祈雲卻不許她避開,移動了身體,一條腿跨過了她的腿在旁半跪下,芸娘下意識的“咻”的縮起了腿,莫名産生一種想把自己團起來的想法;祈雲手放開了她的手撐在了她身後的雕花床頭上,像是要圈起一個地兒禁錮她然後進行逼供審訊似的,有一種壓人的氣勢——
“芸娘,你在怕我,對不對?”
她的聲音還是很平和輕柔,像是怕驚擾了她似的,可眼神說不出的陰鬱,芸娘下意識的想搖頭,然而沒動,心悸懾住了她,她只是無聲的、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彷彿明白、又彷彿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變臉。
祈雲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又笑了笑,依舊還是紈絝調戲良家的姿態、語調:低頭,快要貼上她的眉眼,聲音更低,似乎在調情,“我就這麼可怕?嗯?”
女子的聲音再低調,也帶著一股輕柔,可芸娘莫名從這輕柔的調調裡聽出了肅殺冷凝的氣息——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好,說什麼都感覺多餘。
說到底,她對她再歡喜,也心裡有了芥蒂,與其說“怕”,不與說“懼”——太過聰明、算計太盡的人,她害怕。
“也許吧。”她說,忽然不想再為自己、為她找任何理由。呵,今上的愛女,享受遼闊封地的親王,手握重兵的大將軍……誰不怕?
“抱著敬畏之心仰視你,這不是很好很理所當然嗎?”她說。壓下了心慌,裝作淡然淡淡地說。
祈雲愕然的看著她,像是驚詫的她毫不辯駁的爽脆承認,然後又被她的說話驚愕,她看著她,她神色淡然,似乎對她的咄咄逼人不為所動,甚至是輕蔑鄙夷。她忽然洩了氣,垂下了手,頹然的坐在她身側,“我不需要。”
“不需要什麼?不需要我敬畏你,還是不需要我仰視你?可是,我們的身份必然註定了我們的差距,我敬畏、仰視你,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為什麼對我別扭?”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烏黑發絲遮掩了臉上的表情,祈雲愣愣的看著她,彷彿又看見了當年北平王府裡她驕傲又冷漠地冷笑怒罵眾人,眼神是全然的輕蔑——
她慢慢的低下了頭,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難過。“不是那樣的。”
不是那樣是哪樣?她就不信她浴血沙場的人會這麼天真,難不成,她們還能平起平坐?
祈雲抬頭看著她,眼裡有一種她陌生的情感,然後,她撇開了頭,翻到了她的另一邊,“你再睡一會。我起床了。”說完就要扭身下床。她下意識的抓住了她,祈雲回頭——
她想說什麼,卻又慌亂得說不出,總覺得,彷彿錯過了什麼,那是很重要的事。祈雲等了一會,見她不作聲就下床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我留下呢?”她吞口水,看著紗帳外的人,終於問了出來。
她回身,挑眉,彷彿在說:我不是說了?我想你留下陪伴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