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雲所料不差,太皇太後賜的兩位貴妾很快鬧了起來。她們自恃身份,動輒打罵府裡的其他姨娘、歌妓、奴婢,彷彿要把她們在宮裡受的氣都撒到“這些下賤奴才”身上,一時間,府內人心震惶,便是素來不和的幾個姨娘、侍妾也無心爭鬥了,俱夾起尾巴做人,就連周薇這個做小姐的,好幾次聽聞下人回報說碧夫人桃夫人在責罰下人姨娘侍妾,都捂著心口一臉煞白的說怎麼這麼嚇人?
碧夫人、桃夫人就是太皇太後賜的那兩位宮女。一個叫碧玉,一個叫桃香,因是太後所賜,自然不能等同普通姨娘,所以府內都尊稱碧夫人、桃夫人。她們在宮裡太後身邊也不過二等丫鬟的身份,因生得貌美,被太皇太後選作了周成安侍妾,這對宮女來說,雖然比不得沾上皇恩雨露來得幸運,可也是個頂好的去處,兩人自然也是歡喜的,又生怕別人低看自己,來府裡蟄伏沒幾天覺著摸清形勢了,便把宮裡妃嬪教訓奴才的那一套使了出來:齊家,總得把那一屋子狐媚收拾妥當了,她們才能更好地在這待下去。府裡的人還摸不清楚上面的意思,還在觀望,自然不敢逆她們,她們瞧著別人畏懼的神色,自以為手段過人,很是有些得意——
芸娘卻是瞧得清楚想得明白的,雖然說是太皇太後身邊的人,到底身份低賤,也不比宮裡能輕易見到太皇太後可以隨時告狀,便是能告上狀了,太後還能把手伸到侯爺房裡強迫他寵愛誰不成?頂多敲打幾句,也就如此了。侯爺名聲是素來放蕩慣了——這倒是便利有了藉口厭棄,太後也斷不會為了兩個丫鬟跟他翻臉,重要的是侯爺的態度——
侯爺自然也不可能喜歡太皇太後身邊懷著異心的人,那兩夫人縱是貌美如花也沒用,出身便是錯了,要不然侯爺也不會把人領回府裡便藉口公事離開了,這也是兩位夫人來了沒多久便大動幹戈的原因,她們還沒侍寢得恩,心裡也虛著呢。
芸娘感嘆,什麼時候自己也學會了這分析厲害、勾心鬥角?往日在鄉下跟弟弟玩耍摘花的天真,似成了昨日黃花。只是,在這侯爺府還有在宮裡行走,不會這些,不會看清楚形勢,卻是寸步難行。
芸娘勸周薇:你是做小姐的,怎能這般膽小?侯爺不在府裡,你便是這府裡最大的,斷不能自己慌了弱了氣勢。
周薇這幾年也歷練出來了,何嘗不明白她們在“敲山震虎”震懾自己這個小姐?只是……不免猶豫:她們終究是太皇太後身邊的人。
芸娘便笑了:我的好小姐,你還是太皇太後的心頭肉、眼珠子呢。
周薇也笑了,兩人再沒多說,只待觀察。
這天,芸娘剛從家裡回來——因為最近勇毅侯都不安寧,那兩夫人是搞得府內烏煙瘴氣,大家敢怒不敢言。有那聰明的,已瞧出了勢頭,臉上客氣處著,實則避得遠遠的,只有那不知死的湊得近近。所以周薇是恨不得她寸步不離陪著她的,只是芸孃家中有事,周薇只得放了她半天假,囑咐她快去快回。
芸娘因祈雲臨別前的暗示,回家立馬讓父母把家裡能騰出來的錢財一大半換了米糧、一小部分兌成了金子,沒小半月,要起戰事的訊息果然鬧騰了起來,米糧價格一下子就飆了好幾成,大凡有售的店鋪俱被搶購一空,金價也上升的厲害,以前一兩金子十兩銀,竟然飆升到一兩金子十二兩銀,十三、十四甚至更多些也是有的,十分驚人。秋家賺的就是這份差價,雖沒賺多少,買兩間大鋪面的錢卻是有餘了。
三娘現在做生意是做出滋味來了,不在只侷限於賺點小錢度日,總想著要為兒女攢嫁妝、攢聘禮,這樣兒子將來能找門好親事,女兒嫁過去,夫婿縱然富貴也不敢低看。她這回買鋪位是想自己做生意用,包子鋪她抽一小部分時間管理,主要交給張家的和李梅,現在她們做起事來是得心應手了。她打算開間買賣日常的雜貨鋪和糕點店,鋪位都找好了,讓芸娘回來是想她幫忙掌眼看看成不成。
——玉娘院裡的小丫鬟玉露便慌沖沖的來找她,一見到祈雲就涕泗交流地跪下哀求,“芸小姐,救救我家娘子。”
原來玉娘不知因何事觸怒了碧玉,碧玉正命人拿了壓在她院中杖責。芸娘聽了,也是心慌,玉娘對她不錯,不管這不錯裡是不是包含了其他成分,好總是假不了。急忙與玉露往碧玉居住的地方而去。人未近,便聽到驚心動魄的大棒子打落皮肉的悶響還有慘叫,走進去,只見四周圍了幾個姨娘,俱是一臉驚惶,只一個叫環兒的侍妾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一個粗使婆子正掄了手臂粗的木棒子在打玉娘,其餘有四人死死的壓住她手腳不然動彈掙紮,玉娘雪白的衣裙已染上血跡,驚心動魄,竟似要往死裡打的架勢,芸娘心驚不已,宮裡來的人,果然心狠——臉上卻竭力裝著平靜的樣子,上前跟碧玉行過禮問過安,然後一副眼睛亮起來的驚詫羨慕表情——彷彿沒看到玉孃的慘狀和四周姨娘、丫鬟們驚慌害怕的樣子——“碧夫人今天好漂亮的裝扮,這衣裳這簪子發飾,配著夫人的美貌,真真是絕了,碧夫人可是有什麼好事?難道是侯爺要回府了?”
碧夫人被贊,不由得摸了摸頭上的碧玉簪子,那是她臨離宮前太皇太後賞的,自然非同凡響,臉上卻衣服漫不經心的表情笑道,“哪有什麼好事,侯爺還要好幾天後才能回府呢,不過就教訓不不長眼的下賤奴才罷了。”她知道芸娘便是皇帝跟前也能排個號兒,倒不敢太過擺譜兒,聲音雖然高高在上,卻也是願與她說話的。
“不過就個下賤侍妾,怎得惹了碧夫人實在不長眼睛。”芸娘瞟了血肉淋漓的地上的玉娘,皺眉,似乎也鄙夷。
碧夫人冷哼了一聲,“我今個兒瞧著天氣好,讓她過來陪我說說話。我本也是客客氣氣的,畢竟,咱們都是侍候侯爺的,不想她仗著侯爺寵愛,竟把滾燙的茶水潑我身上,不知存的什麼心,我若不好教訓教訓她,只恐怕別人誤會太皇太後賜妾身來侯爺府是專程來受欺負的,倒折損了太皇太後和侯爺聲威,這才不得已讓人動了手。”
芸娘心說好大的名頭……不過見著玉娘貌美受寵,尋了個由頭整她罷了,可明面上卻不能提起,因此笑道,“碧夫人所言極是,只是,碧夫人你身體嬌貴,若是被這些個下賤奴才氣壞了,倒不值當了。現今人教訓過了,相比她們以後斷不敢再放肆,眾人也知道規矩了,待夫人必然是恭敬謹慎的,今番就先饒了她,下回再不敬,打出府去,相比侯爺也無異議。不然,再打下去出了好歹,倒費了碧夫人教導的一番苦心,恐怕於太皇太後仁慈名聲有損,侯爺跟前也不好交代。碧夫人你以為呢?“
碧玉這才瞟她一眼,心知道這是說情來著,不過這嘴巴實在刁。她拿太皇太後和侯爺的聲譽作名頭,她卻反過來也用名聲壓了她一把。不過,她最看不順眼的狐貍精臉都被她打腫了,人也那樣了,就算侯爺回府,相比也狐媚不起來,倒是可以買她一個情面,畢竟,她可是小姐的伴兒,日後對自己坐上正位說不定有用處——
便裝模作樣的摸了摸雲鬢上的精美玉簪,拿出高高在上的施捨姿勢不緊不慢地開口:“既然芸姐兒這樣說了,我總得給兩分情面——”又轉而對地上的玉娘叱喝,“今天就饒你一回,若有下次——”她話說了半分,沒說完,含義可想而知。
玉娘危顫顫地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跪了下來,“奴家知道,謝碧夫人饒恕。”
芸娘看見她的臉不由得倒抽一口氣:玉娘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已經腫成了豬頭,顯然杖責之前,已經先挨過巴掌了。芸娘感覺心口揪得緊,緩緩定了定神,這對玉露低聲吩咐:“還不扶你家姨娘回去養著。”
玉露和另一小丫鬟慌忙應了一聲,急忙上前扶著玉娘回去,玉娘走了幾步,回過若有所思的望了芸娘一眼,眼中複雜神情一閃而過,然後又默默掉頭走了。
芸娘又三不著五的跟碧夫人扯了幾句,碧夫人存了拉攏的心思,竟然送了她好些東西才放她走。她先回自己房間換了衣裳,周薇去了拜訪一位伯府小姐還沒回來,想來這碧夫人也是挑準了時機才動手的——
她喝了杯茶定了定神,這才帶了服侍她的小丫鬟蕊兒去玉娘住的院落。玉娘住的院子裡竟然冷冷清清,連人影也不多見兩個,芸娘詫異,剛好一小丫鬟斷了熱水過來,芸娘問了才知道,原來早前兩天,碧夫人就藉口人手不夠使用,把原來侍候玉孃的人都調走了,只剩下玉露和她,還有一個粗使的婆子,芸娘皺眉點點頭也沒說什麼,進得去,見著玉露正跟芸娘上藥,玉娘想行禮,被芸娘按住了,“玉娘子,你都這個樣子了,還來那些虛的作甚。”又吩咐那斷熱水進來叫小青的丫鬟去廚房煮一些雞蛋,到時候用來敷臉去淤腫——
芸娘陪著玉娘說了一會兒話,無非些寬慰說話,玉娘也知道自己受侯爺寵愛惹了人眼睛,這番羞辱是避免不了,只是可憐自己身世,忒的是個下賤人,生生受的這些苦——然後玉娘才驚覺,芸娘來了,連口水也沒上呢,忙吩咐玉露去沖些好茶來,芸娘說不用她也堅持,還對她使了個眼色,芸娘猜她可能要與自己說些什麼,也就謝過了,同時也打發了蕊兒去前院子看看大夫怎的還不來——
待兩個丫鬟都離去,芸娘眼圈發紅的拉著她的手——她被打得皮開肉綻,只能俯臥,因此這番動作越發看得人可憐,芸娘連忙離開了杌子半蹲下身,免得她更顯悽涼。
“我第一次見你,便歡喜你,後來你進了府裡,心裡也是真意親近……若今番不是你出言相救,不知道還要遭受什麼苦楚,這番情意,我是斷不敢忘記的。因此,有一件事,我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姐兒你,你附耳過來——
芸娘連忙附耳過去,玉娘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芸娘一聽,如置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