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一樣白色長衫的人與他擦肩而過,長袖衣擺遮擋下,他握了握他的手。
墨清說了很多,也是他一貫的神采飛揚,口若懸河。每當看著這樣的墨清,淩彥都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經在網上看到過的,一度無法理解的描述:
他的眼睛中有星星。
淩彥看著那個人在臺上為他方才的一番話做注腳,看他歷數算學在墨家中的應用,看他描述這些日子以來的所見所聞,感到胸口氣血翻騰,一片灼熱。
這種震撼,久久不能釋懷。
論壇結束後,淩彥告別墨清,獨自去探望師弟吳遠。
今日國子監擺論壇,吸引了很多人。淩彥本以為吳遠也會在其中,出乎意料的是,他找了一圈,卻沒見到那個小家夥。
淩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向著國子監的學舍走去,一路上攔下監生問路,總算問到了吳遠的住處。吳遠正在屋子裡讀書。
“師弟,我來看你了。”
淩彥以為這小家夥會露出靦腆羞澀的表情,或者,驚喜而意外的,卻沒想到吳遠面沉似水,這表情顯得他一轉眼長大了許多。“我們出去說。”他站起身。
注意到他連師兄都沒叫,淩彥一挑眉,跟著他走到一個僻靜無人處,接著,吳遠的眉心攢成一團,目光如劍,射向淩彥,聲音憤然:“你不是我師兄,你到底是什麼人?”
淩彥遲疑了一下。他當真沒想到,吳遠會脫口而出這麼一句話來。
“你為什麼這麼說。”他的語氣依然平穩,表情也足夠鎮靜,以至於那小小的少年眼裡也閃過一絲猶疑,然而片刻後猶疑就變成了怒火。“你……你為何將老師的教誨棄之不顧,學蠻夷的那些旁門左道的東西!”
“你知道師父教了我什麼?”淩彥頓了頓,自己便明白過來。“哦,你當時聽到了,一直都是記得。”
吳遠抿著嘴唇低著頭,顯然是預設。“你,你為何要這麼做!你分明不是這樣的人!我本以為,你有苦衷,所以選試後你就會……可是……”心緒複雜,少年的話語支離破碎。
淩彥卻從這只言片語中拼出了大概的真相。一開始親近是從前的關系使然,吳遠大概是覺得他們缺少盤纏,缺少進身之道,淩彥才研究楊老送的書籍,研究夷文,卻沒想到他入仕後仍然故我。
淩彥慢慢冷靜下來。“那你想怎麼做呢,上疏彈劾我背棄師門,有違師訓,不堪為算學弟子?蒸汽機的改進是借夷人的手,所以應該棄之不用?翻譯書局、經算館也要一併關掉?”
吳遠的眼神驚恐無比,他嘴上還在說著不該、不是,但是又明顯清楚自己不可能那麼去做。
“先生教我們的,你都還記得,那先生說過的,你還記得嗎。”淩彥的表情漠然。他記憶中吳先生的話已經不生什麼清晰的字句,然而他思索著,拼湊出來:“忠君報國……是這個意思吧?”
吳遠抽泣出聲。淩彥共情能力極強,最怕看到人痛苦的模樣。他別下頭。
“算學已經式微,不變則亡。如今只剩我二人,我這衣缽早晚是要傳給你的,具體的,你自己想吧。”淩彥又嘆息,把帶來的銀票放在地上,轉身離去。
【我……離開之後,方橋會回來,對麼?】他不自覺地問系統。
【是的。】系統篤定地回答。
【那他們師兄弟至少還能團聚。】淩彥喃喃,【只願吳遠不會辜負……】
被他附身的時間對於吳橋來說可能是大夢一場。吳樹之不能單純依靠傳統的算學富國強民,吳橋也不能,那唯一的希望就是吳遠了。
淩彥情緒低落地回到住處,然而還沒等他情緒緩和,朝中傳來了一個大訊息:開戰了。
蠻族沒有等到想要的補償,於是沒有給朝廷太多時間,揮軍南下,戰事一觸即發。
淩彥和墨清催促著士卒背下他們驗算的結果,然後士卒便整裝結隊。船舶裝上大炮,裝上軍糧,裝上駿馬,準備出發。
那天晚上墨清找到了淩彥。
“我想自請去邊關。”墨清說了一邊,觀察著淩彥的反應,又小心的重複了一遍,“我想,去邊關看看。”
“只是看看?”淩彥一撇嘴,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不信。
“好吧。”墨清嘆氣,“我想上陣殺敵。”
“為何?”淩彥彷彿全然不解地問。“你坐鎮後方,可解救千千萬萬的百姓。而你去往邊關,卻未必有這能力了。”
墨清微微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淩彥,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家就在邊關。如今我同年的夥伴,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都去充軍了。而我明明有一身武藝,卻只能看著他們赴死……我不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