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說得激烈, 正在量體的顧客什麼也沒說貼邊兒走了, 都是從十年浩劫熬過來的人,趨利避害本能是刻在骨子裡的。
見屋裡沒了外人女人笑了,“你的脾氣還挺大的,話說的一套一套的, 就是不知道去了派出所有沒有這麼大聲。”
“您到底什麼意思吧?”至少讓她知道是哪路的神仙,夏小雨在她的頭側只看見了一個名字,張華。
“意思?我只有一個意思,陸燕是你小姑子吧?”
她一提陸燕, 名字旁邊就開始有內容了, 遊戲系統就是這點討厭, 非得一點一點的擠牙膏式的給資料, 張華,何紅梅的大嫂, 國家幹部——
“是我小姑子。”知道了她的來歷夏小雨倒不怕了, 放鬆地坐到縫紉機後的小椅子上, “您是陸燕的朋友?您相中了什麼盡管挑,我給你進價。”
“我不是來買衣服的。”張華有些氣惱,小姑子大著肚子回家來哭訴,說過年的時候跟陳愛冬逛街遇見陳愛冬的前女友陸燕了, 陳愛冬回家就丟了魂兒似的, 她多說了兩句,陳愛冬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罵她,甚至動手要打她。
婆婆惱了, 想要去找陳家評理,可人家陳家也有話說,陳愛冬罵沒罵何紅梅陳家人沒聽見,只看見陳愛冬臉上和脖子讓何紅梅撓了好幾個地方,為了怕丟醜,陳愛冬請病假沒去上班,連工作都耽誤了。
何家人鬧了個大紅臉回去,婆婆除了罵自己何紅梅不應該動手給別人留把柄之外,還罵陸燕小妖精不要臉,要狠狠給她一個教訓,小姑子這才說了他們剛結婚,陸燕的嫂子就來鬧過,還狠狠的打了她的事。
張華在旁邊聽了都直撇嘴,小姑子被公婆慣的欺軟怕硬沒見識,這麼大的事這個時候才說——
萬沒想到八卦還沒聽夠,就接著了婆婆的指令,讓她替小姑子報仇,給陸燕的嫂子一個教訓。
她跟人打聽了陸燕嫂子的底細,不過是個農村來的無業遊民,最近新開了一家織補店,生意挺紅火……
這年月雖不比頭些年了,但投機倒把的罪名還在,她本想找個由頭把陸燕的這個嫂子弄進去關個一年半載的,不死也讓她脫層皮……
可又一想,陸家也不是沒有根基的人家,陸京馬上就要大學畢業分配工作了,聽說在學校裡還是個風雲人物,跟許多出身不一般的同學關系很好,為了小姑子把人得罪死了,人家狗急跳牆,自己的丈夫能不能外放到下面的市縣掛職鍍金可全看這今年。
因此她歇了心思,只是來敲打一番,沒想到夏小雨竟然不買帳。
“好,好,好,你厲害,你等著。”
“您身上的這身衣裳純香港貨吧?還是個外國牌子,boss?是不是?職業女裝?今年的新款,得多少錢一身兒呢?我見識少不知道,估麼著這麼一身兒換我這一屋子的貨都綽綽有餘,不知道您和您愛人一個月賺多少錢呢?”夏小雨表情淡淡地說道,“我要是被抓進去了,我得表現啊,我得立功啊,我得檢舉揭發啊!”82年,賺什麼錢最容易?批條子的錢最容易,幹什麼都得有批條,最早的一批二世祖就是靠買空賣空批條子搞緊俏貨發家的,看來張華的愛人也是其中之一啊。
張華傻眼了,這一身衣裳是她去香港“考察”的時候買的,看起來非常不起眼的女式西裝套裝,除了極少數圈內懂行的之外,普通人頂多以為是做工頂好的西服……沒想到這個鄉下女人竟然一眼看穿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八道你自己心裡清楚。”夏小雨冷笑,“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別以為小老百姓都是泥捏的任你們宰割,你們家何紅梅幹了什麼缺德事兒你們心裡清楚,我們陸家不找你們家麻煩已經算是厚道了,別登鼻子上臉給臉不要臉!把別人的大度當軟弱!陳愛冬就是一坨臭狗屎,你們樂意撿回去當寶貝就撿,別以為別人跟你們一樣有眼無珠。”
張華被氣得直運氣,可到底沒敢怎麼樣夏小雨,這娘們兒太渾了,看她這德性惹急了她真有可能跟她來一個魚死網破,不值當的,不值當的,她告戒自己。
所謂貓有貓道狗有狗道,這條道行不通——
不用聽旁白夏小雨就知道這人沒憋什麼好壞,她自己的身份本身就是原罪,一個投機倒把的小商小販,沒人跟她認真也就罷了,要是得罪了人,不用說別的,工商沒事兒就來她這兒查,她就受不了。
“張華。”夏小雨心裡一橫,一不作二不休先把她嚇跑再說。
張華愣了愣,自己自從進門沒有報過名姓吧,“你——”
“張華,1952年出生,父親……”夏小雨看著張華的下拉選單揹她的簡歷。
“你,你,你,你——”
“我這店裡有‘人’保著,你一進來,它就告訴我你的底細了,今年你丈夫是要高升吧。”遊戲系統不錯,這次沒攔著她不讓她說“不應該”知道的事。
“你——”張華驚疑不定地四下看著。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舉頭三尺有神明啊,何大奶奶。”
張華嚇得一步一步向後退,這個女人太邪門了,之前能一眼看出她身上穿的衣服的牌子也就算了,現在竟然能報出她的名姓和說出她的履歷,知道她愛人馬上要升……
夏小雨笑著看她連滾帶趴的出去,轉回頭瞧著一屋子成品、半成品長長地嘆了口氣,太早了,出頭的櫞子先爛,她太心急了。
今天是張華,明天也許就是李華,哪怕是個過路的,瞧她不順眼把她舉報了,也夠她喝一壺的了。
小滿看著跌跌撞撞出去的張華,狐疑不停地進來找夏小雨,“老姑,那人怎麼回事?”
“小滿啊,紡織公司的衣料之外的衣裳料子都收進櫃子裡,剩下的布頭全處理了,衣裳沒賣出去的都摘下來吧。”
“老姑,您這是——”好好的做著生意,怎麼說關就關了呢。
“咱們這兒是織補店。”夏小雨沒有跟小滿解釋太多,投機倒把罪什麼的,會嚇到孩子的。
“老姑,是不是上面又要刮什麼風啊?不讓咱們幹了啊?我現在就去收。”小滿是在文,革中長大的孩子,不用夏小滿解釋自己也明白了,趕緊去收拾。
中午時分,店裡來了個出人意料的客人——白鴿。
她先是站在門外往裡面瞅,夏小雨店裡的生意並不像別人說的一樣紅火,門可羅雀的,偶爾來幾個客人,只是進屋轉一圈就走了,也沒見買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