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亦芊想了一會兒,搖頭說:“肯爾斯不是在戰爭中建造的嗎?戰爭之前還沒有這座城。”德夏沃克終於將自己的目光移開那遠處莫名的點,扭頭看了看章亦芊,又看了看她身後一臉茫然的秦嵐。
神將自己的胳膊從袍子底下伸出,就像利劍的劍刃,堅定地指著遠方星空下的一處廢墟,那是對面山頭的肯爾斯與德夏沃克所站的點的連線——正好處於運河和泰隆德洛戰場前線的平行線所形成的矩形對角線上。從這個角度看到的肯爾斯,傲然屹立在山峰的頂部,雖然她幾乎已經被毀得面目全非,但星空仍舊為這位頹然的模特兒準備了最美麗、最閃亮的幕布,讓她在戰場的山巔,盡展自己早已蕩然無存的風采。
“那是肯爾斯——早已有五千年歷史的肯爾斯!”狂風怒號,德夏沃克那花邊精美的戰袍像是即將脫韁的野狼,發了瘋似的狂奔著,想要掙脫束縛,跑向遠方。她的頭巾勉強著掛在她的頭發上,她那屬於艾倫斯的、短短的發絲無拘無束地在狂風中跳著舞。面對著偌大的風,德夏沃克眯著眼睛,久久地佇立在那個矩形的頂點上,不挪動半步,“那才不是什麼蘇格塔爾的奧普內倫建立的城市!——而是他們硬生生掠奪走的城市!”
“啊?我不知道什麼意思……”章亦芊驚訝的聲音被大風吞沒。大風中,她一手緊抓著幾乎要散架的秦嵐,一面在大風中勉強穩住身形。
“肯爾斯,就算你被摧毀成現在這樣,我依然認得你!因為,我對角線所指的地方,就是你啊!我美麗的肯爾斯城!我知道,你也一定沒忘記我,瞧瞧啊,你正等著我呢!……”在德夏沃克的眼淚還沒有流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勁風吹幹了,她忍著眼睛的劇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手指的方向,“是我的罪!我沒能早點來見你一面啊,讓你如今成了這個樣子……我是否曾經為你而戰啊!……”
風突然停了。就像萬千匹孤狼悽慘的叫聲在一瞬間寂靜了一樣。之前那些被肆無忌憚的風吹拂的東西,也緩緩地飄落下來。
也是就在風停下的一剎那,德夏沃克面向肯爾斯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章亦芊和秦嵐沒有前去扶起她,又有一個新的謎團産生在了她們的眼前。很顯然,肯爾斯有著大家都不知道的往事。德夏沃克低埋著頭,一直在重複一句話,斷斷續續地:“肯爾斯,五千年來,我戰鬥下去的信念……”
“行了,”德夏沃克站了起來,她仍然弓著背,低著頭,雙手隱藏在鬥篷的陰影裡,但她的雙腳穿著厚厚的皮靴,堅定地踏在寒帶苔原堅硬的凍土上,她所說的每一個單詞都擲地有聲:“現在,勇士們,輪到我們了。”章亦芊和秦嵐趕緊上前一步,她們前所未有地緊張。她們即將戰鬥,為一個在世界上都不曾留名的信仰而戰鬥!
“看到了嗎,運河邊,船塢、農田和蓄水池夾角的地方,有一座磨坊,”德夏沃克的兜帽掩蓋了她的面部表情,“那就是蘇格塔爾那隊人所在的地方。”“怎麼樣,我們現在打過去嗎?”章亦芊拿出望遠鏡,視野定格在夜幕中模糊不清的農場磨坊上,然後叫秦嵐過來看。秦嵐有些害怕,拿著望遠鏡的手一直在顫抖。但章亦芊似乎早已預料到了接下來的事情,神態自若,彷彿對接下來戰爭的結果胸有成竹。
“芊芊……”秦嵐放下望遠鏡,顫抖著問道。
“嗯?”章亦芊就像平時聊天一樣。
“你不害怕嗎?……”
“不害怕啊。”
“我怕,我知道我現在就像個逃兵,膽小、懦弱、貪生怕死……但是,我還有我的爸爸媽媽,同學,好朋友……”
“你不會死的啊!”
“章亦芊,別勉強她,”這時,德夏沃克突然說道,她逆光的剪影散發著寒冷的光暈,“這是本應只屬於我的戰鬥,沒想到,竟然迫害了那麼多追隨我的信徒們。你們有你們的家、朋友,不該出現在這裡。而我,除了生命,一無所有。現在,就連我的生命,也都是別人給的了……呵,你們走吧,你們不該來這裡的……”
“沒有!是我和秦嵐執著地想要破解謎團,所以戰爭,也是由我們引發的!”章亦芊叫道,“請您允許我,相信我,給我一次機會加入這場戰鬥吧!如果我的父母知道我為此而死,他們會感到榮耀的!”“章亦芊!你這樣說話真是太不負責任了!你父母常年在國外,你踏入謎團後就沒和他們見過一次面!”秦嵐直接甩掉章亦芊的手,吼了出來。“章亦芊!如果一位神還需要她的子民們爭先恐後地為她送死,那麼她不是神!只是個罪人!無能的罪人!”德夏沃克也幾乎吼了出來。
章亦芊輕輕地笑著,彷彿在掩飾她的痛苦。夜幕徹底地籠罩著這座龐大的古城,像是中世紀悲情詩人的短詩中描摹的場景。
“我的父母……哪裡在國外啊。他們,早已不在這個世界裡了,”這是秦嵐第一次見到章亦芊哭得這麼傷心,章亦芊不住地顫抖著,“他們說,他們希望我為自己喜歡的事付諸努力……而我,現在,也只有你了,秦嵐。也是在遇見謎團的那一天,我真正感受到了我活著的意義所在,嵐嵐啊,我為了這個與我幾乎毫不相幹的信仰而戰,不是天真,更不是傻,而是我找到了我應有的宿命,和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