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升便道：“那日，我隨小王爺離開通泉城，便去了潼川府。當天夜裡，在客棧住著，大家都歇息了，到得半夜三更，我忽然醒來，只見床前紋絲不動站了一人。”李子升這話，其實說得有些輕巧，他可沒說那夜，他是怎樣被結香捉弄，怎樣清潔溜溜地躺在床上的，怎樣見了這人，尷尬萬分的。
慕容雪語氣平靜，道：“以你的本事，床前竟然站了一人，過了許久才發覺……這人倒厲害得緊。”
李子升道：“可不是！這人若是一進來就把一柄劍放在我的脖子上，子升便只有乖乖任人擺布的了。當時，我見了這人，一時慌了神，道：‘什麼人！’那人道：‘李公子，在下並無惡意，深夜造訪，實有一事相求，請隨我來。’”
李子升也沒說，這人見了他，要不是顧忌隔壁的女子，引來一堆沒必要的麻煩，他又怎麼會忍住了不笑。
慕容雪道：“這人便是柳峰師兄嗎？”
李子升點點頭，詫異道：“你怎麼知道的？”
慕容雪嘆了一口氣，道：“你往下說吧。”
李子升只好接著道：“我穿上衣服，提了寶劍，隨著那人便往外走，一路飛簷走壁，翻山越嶺，最後來到一片竹林前。那人這才對我說道：‘李子升，是與不是？’我心想，你先前不是叫我李公子的嗎，這會又不確定了？便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閣下什麼人？’那人怔怔地望著我，冷笑一聲，道：‘原來，騷擾雪兒的，便是你這麼個小白臉！’”
慕容雪噗哧笑了，道：“罵得好。”
李子升尷尬笑道：“那時，我便生起氣來，道：‘閣下，第一，我不是小白臉；第二，我喜歡雪兒姑娘；第三，我時常去看她，但並不是騷擾！因此，請閣下嘴裡幹淨些。’那人點了點頭，道：‘勇氣倒是可嘉，臉皮也是夠厚，不知本事如何？’”
慕容雪便問：“然後，你們打了一架？”
李子升點了點頭道：“接著我們便比劍，鬥了七十多回合，我不是他對手。那時，我長劍脫手，一時駭然，便道：‘閣下什麼意思！你要殺我，先前在客棧便殺了，那時已有了高下之分，李某不是對手。你叫我來，又何必再比什麼劍，難不成，便是讓我再輸給你看嗎？’那人點了點頭，道：‘正是。’我便說：‘你想怎樣？’那人卻道：‘你這人，還不錯，七十回合才輸，也是夠格的了。’”
慕容雪眉尖微蹙，道：“夠什麼格？”
李子升道：“當時，我也是這般……問他的。那人半晌沒有言語，緩緩摘下面巾來，我便看到一張英俊瀟灑的年輕人的臉，在夜色裡有些蒼白。他說：‘我要你幫我一個忙。’我說：‘閣下是誰，李某為什麼要幫你？’他哈哈大笑，然後才說：‘幫我便是幫雪兒，要不要？’我聽了這句話，當然是滿口答應的了。”
慕容雪道：“他……沒有回答你，夠什麼格？”
李子升點頭道：“我又問了他這個問題，他說：‘尊駕能在我手裡，走過五十招，才夠格幫我這個忙，也就是說，才夠格幫雪兒。’我當時十分不明白，便是現在，也不明白，雪兒姑娘，你可知這人什麼意思？”
慕容雪搖了搖頭，道：“我與你一樣……也是不明白。”
李子升便道：“那時，那年輕人又對我說：‘李子升，你……已有家室了。又怎能保證今後對雪兒好？’我嚇了一跳，道：‘閣下……這個也知道？可是李某並未拜堂成親，仍然是個單身的漢子。’他笑了笑，道：‘單身？那她為何要打斷你的腿？……這個我也知道。’我說：‘雪兒姑娘要打斷我的腿，便是因為閣下。她不改口，李某隻能遠遠地愛慕，不能走上前去，有什麼行動。’他卻說：‘你……要行動。’”
慕容雪便又掉下眼淚來，心道，這樣說來……柳師兄是來過通泉的，可為什麼，他不見我？
李子升又道：“那時，我問他：‘你是雪兒姑娘的……那個柳師兄嗎？你，你為什麼要我……行動？’那時，他仰天長嘯，然後，對著我說：‘李子升，不要管那麼多。我柳峰……也沒有幾個人可以依靠了，如今，便是看你靠不靠得。’我嚇了一跳，道：‘閣下什麼意思？’”
慕容雪道：“不錯……他什麼意思，你繼續說罷！”
李子升便道：“柳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才道：‘我和幫主出生入死，追查一個大魔頭，一時吉兇難測，有些事，還是做個了結的好，免得……誤己誤人。’”
慕容雪心裡一動，心道，誤己誤人，難道柳師兄說的是他和我嗎？
李子升頓了一頓，接著道：“當時，我就問柳峰：‘你說的誤己誤人，可說的是……雪兒姑娘？’他說：‘正是。’我吃了一驚，便道：‘閣下究竟什麼意思？雪兒姑娘正是因為心裡有閣下，才遲遲不接受李某……’柳峰便哈哈大笑，對我說：‘李子升，休怪自己命不好！你尚且有得選，這便是天大的幸運！現在，本公子要你……幫我一個忙。’我莫名其妙，道：‘什麼天大的幸運？什麼忙？’那柳峰便給了我一個紙條，說：‘你去約雪兒姑娘五日之後，與我龍池山相見，如若我到了，便是安然無恙；如若我沒有來……‘那柳峰一頓，長嘆了一口氣，’一輩子長路漫漫，還請李兄，好好照顧雪兒姑娘。’”
慕容雪驚道：“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柳師兄自知將遭……不測了嗎？”
李子升搖了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道的了。我當時十分不解，便問：‘柳兄，你可說明白些，照顧好雪兒姑娘，卻是怎麼個照顧法？本公子已經是夠死纏爛打的了，再進一步便是流氓……李某已然全心全意，你還要怎麼拜託？’那柳峰嗤之以鼻，笑道：‘這算什麼問題？你李子升一貫拈花惹草，花樣百出，卻也還要拿出百倍的激情，去讓她開心，讓她幸福，這便是我的託付。至於雪兒姑娘接不接受你……那倒是……她的自由。’那時我十分納悶，心道，這柳峰這樣子說，意思十分明白，可是隻管慫恿，不管結局的了。”
確然是隻管慫恿，不管結局。柳峰，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慕容雪不由得一怔。
李子升道：“我便又問：‘柳公子，你接下來要去哪裡？為何這些話，你不對雪兒……親自去說？’他抬頭望了望天空，那時月兒當空，萬裡無雲，他淡淡道：‘接下來，我要去飛烏銅山……這些話，倒不用給雪兒說起，你只消幫我把紙條帶到就是了。’柳峰把這話說完，朝我笑了笑，就走了。”
慕容雪道：“他就沒有別的話了嗎？”
李子升道：“我一時莫名其妙，大叫道：‘嘿！柳峰，我們是……情敵的呀！’他回過頭來，對我說：‘最壞的敵人也有可能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也有可能是敵人。’我便怒道：‘你這個膽小鬼，你為什麼不去和雪兒姑娘，自己說個清楚！’他說：‘我……的確是個膽小鬼。我是別人心目中的天才，也是萬人景仰和期待的英雄，但我每時每刻，都無比的……害怕。’我還沒有搞明白他這話什麼意思，他就不見了。我再怎麼叫，怎麼喊，他也不見了。”
慕容雪聽了，怔怔地站在地上，悵然若失。
良久，慕容雪回過身來，對李子升道：“李子升，你有沒有想過，我聽了你這些話，會如何？”
李子升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應該……告訴你。”
慕容雪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李子升……我恨你。”
李子升全然沒料到，慕容雪最後說出來的話，竟然是這樣一句，一時也愣住了。他尷尬地笑道：“你……為什麼要恨我？”慕容雪沒有理他，自顧自地走了。李子升大叫起來：“喂，你什麼意思啊！為什麼你們兩個人，最後都要獨自離開，把我拋下？”
慕容雪依舊沒有回頭，一言不發，慢慢走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