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籜朗聲問道:“林卿,你是來殺朕的嗎?”
不像質問,倒像是在問他是不是來此探望。
林世箜放下握住劍柄的手,微微一笑:“臣不敢。臣只是,來勸陛下能放下煩心事,從此閑雲野鶴,一生快活。”
“你倒體貼。”
秦方籜也笑了,宛若春日打馬出遊的少年,很是開心。
“不錯,我已經很煩,很累了。”
秦方籜開始在墀階上踱步,捂著額頭,臉上浮現出痛苦神色。
“自從我出生起,母親就日夜逼著我上進。待到她除掉諸多皇子,送我上位,仍然妄想能夠控制我。等我好不容易逃脫了她的掌控,又恰是王朝末日。我想效仿歷代明君力挽狂瀾,卻聽信了小人讒言,殺了身邊一個又一個可信之人。”
秦方籜突然停下腳步,背對著林世箜,呆呆望著那把金玉椅。大殿中燭火盡滅,只留了他們二人身旁的幾盞,那金玉椅光彩遠不似白日裡那般輝煌,竟有些黯淡了。
“後來,我身邊再無可用之人。那些小人,他們利用了我,為了自己的仕途和野心利用了我。所以,我把他們也全都殺了。你不在的時候,這滿朝官員,已被我殺了大半。
“他們都說我瘋了。我沒瘋,你懂嗎,林卿?我沒瘋啊。我只是很不甘心。”
林世箜默然。
秦方籜聽不到回應,他倏地轉過身,撲過來抓著林世箜的衣領大聲質問他:“你懂嗎?你懂嗎?我沒瘋啊!為什麼你們都不信!”
他聲嘶力竭地反複問著,端方的面容終於崩了,如同一隻被剪了翅膀的鷹隼,在絕望邊緣掙紮。
林世箜手腕發力,將他扯開:“是,我相信陛下,陛下沒瘋。”
他語氣冰冷,眼睛也冰冷,秦方籜被嚇得一個後退,絆倒了自己,跌坐在墀階上。
年輕的皇帝似乎有些清醒了,愣愣看著林世箜,突然對他露出了一個天真的笑容:“林卿,來,我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林世箜皺眉。
秦方籜毫無芥蒂般拉起林世箜的手,引他走到大殿裡漆黑一片的側方。林世箜的手按上了刀柄。
然而黑暗中,什麼都沒有沖出來。秦方籜像個開心的孩子,跑去點亮了一排燈盞,依次燃起的燭火照亮了曾籠罩在黑暗裡的大殿側方,林世箜瞬間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著,從後背延起的冰涼感如螞蟻啃噬般湧上頭腦,他幾乎要嘔吐了。
秦方籜拍著手笑,他的聲音在空曠大殿中顯得有些猙獰。
“林卿,你看,我已為你清除了舊朝餘孽,這份大禮你喜歡嗎?”
“荒唐!”
他厲聲喝道。
秦方籜眨眨眼,不理會林世箜的無禮呵斥,而是從架子上抱起了其中一個人頭,遞到林世箜面前:“你看看這是誰?這是曾經屢次進言暗害你的宋德啊!你不是恨透了他嗎?”
宋德雙目圓睜,一大把鬍子還稀稀拉拉掛在頭顱上。林世箜厭惡至極地看著。就算他曾無數次親臨戰場,也從未見過如此荒唐場面!
秦方籜看他冷著臉,驚訝道:“你是不是嫌棄這老頭醜,所以不喜歡?沒關系,那我給你看這個。”
他隨手將宋德的頭顱扔到地上,骨碌碌滾落不見了,又拿起另外一個託舉給林世箜看。
是一個美豔的女人,是林世箜所熟悉的宋浣春。她美麗的黑發尚未褪去光澤,盤在腦袋上,甚至還簪上了一隻她大婚時戴過的金釵。
“林卿啊,當日這壞女人放火燒了你的府邸,我好不容易才叫人把她救出來,不過那個時候她已經被嗆死了。我想著你們畢竟夫妻一場,還是應該再見一次面,就把她留在這裡了。你說呢?”
林世箜忍無可忍,長刀長鳴出鞘,掃落了一排燭火,那些可怖的面容頓時隱去,重新陷落在黑暗中。
秦方籜大怒,將宋浣春的頭顱向林世箜砸來:“怎麼,這可是朕禦賜的禮物,林卿,你敢忤逆朕的意思!”
林世箜曲臂擋開,秦方籜已經脫身而出向金玉椅跑去。林世箜疾步追上前:“陛下!”
秦方籜轉身:“什麼?”
林世箜道:“得罪了。”
他以刀背劈向秦方籜後頸,因心軟,力道不大,被躲過了。秦方籜大驚:“你要殺我!”
少帝突然捧起金玉椅旁禦案上一物,高高舉起,林世箜一驚,不得不收了刀。
流光溢彩的玉璽在少帝手中穩穩託著,但很快便四分五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