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浣春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他外服袖口翻出來一截,露出裡面半舊不新的玄色衣袖來,上頭繡著一棵她不認識的野草。
大婚之日竟然身著玄色舊衣,宋浣春有些惱火,認定了林世箜這是不重視她這個正室夫人。又見林世箜毫無親近她的意思,忍不住又朝他挪動了幾下,伸手便去抓他放在膝蓋上的手。
誰知林世箜竟將手拿開了。
宋浣春委屈至極,脫口嘟噥道:“好歹我是你的夫人,你看我一眼不行嗎?”
林世箜依舊不理她,竟自翻身上了床榻,也不脫靴,拉過被子,蒙起頭便睡了。
宋浣春氣得一把扯下自己蓋頭,摔在林世箜身上道:“你怎麼個意思?好歹我是宰相的女兒啊!若論出身,你是個窮小子爬上將軍位的,是你高攀了我!你也太……”
她的話沒能說完,林世箜忽然掀開被子坐起,眉目緊皺,一臉怒意嚇得她將剩下的話吞嚥了回去。
林世箜仍舊醉眼朦朧,可說的話卻絲毫不含糊:“自然是我高攀了宋姑娘,我走就是了。”
他踉蹌著下了榻,腳步虛浮拉開了門,宋浣春急忙站起一把拖住他道:“夫君,是我不好,我話說重了,我只是想讓你看我一眼啊!從進門到現在,你連看都沒看過我一眼啊!”
林世箜便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本該姣好的面容上,卻偏偏攪和上了對林府權力的慾望,一邊看不起他的出身,一邊還要嫁進來爭奪禁軍統領夫人的地位,實在讓他厭惡至極。
他甩開宋浣春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宋浣春還穿著一身繁重嫁衣,一身的金玉珠翠映襯著嬌豔妝容,卻留不住夫君的人和心,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走了。
她指甲扣在門邊上,眉目間怒意終於掩飾不住,拼命扯了頭上新嫁娘的冠飾,往地上重重砸去。珠子釵環稀裡嘩啦落了一地,她踩著滿地狼藉沖著林世箜不甚穩當的背影大喊:“你今天若走了,你可別後悔!論容貌家世,我哪點配不上你了!”
秋嬤嬤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喊聲,急忙趕出來攙住她安慰道:“他本就是不入流的窮家出身,自然不懂咱們高門大戶的規矩,大小姐呀消消氣,既然嫁進來了,好歹順著他點兒,才能坐穩了林府夫人的位子不是?等大小姐生出個兒子來,這林府還不是大小姐說了算?”
宋浣春氣得妝容扭曲:“可是他都不願意近我的身,我怎麼生出個兒子來?”
秋嬤嬤道:“大人不是交給大小姐一樣東西麼?怎的不用呢?”
宋浣春咬牙道:“好,我就不信,我還收不服他了!”
……
林世箜推開上來扶他的一群侍兒,在一眾人詫異嘆息的目光裡,竟不知怎的,拿他那雙醉眼找準了路,徑直往林府另一邊的小院落去了。
一路上月色溶靜,天邊有鴉鳥飛過,又驚起樹枝間一群雀兒,撲簌簌攪得枝葉亂落。林世箜扶著樹幹,拂去肩頭枯葉,忽然聽到風中隱隱約約送來一陣樂聲。
他登時大怒,不知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在此時吹奏笛子?遂一路追逐過去,要將此人重重懲治一番。
然而走著走著,他卻發現,笛聲是從那扇再熟悉不過的小月門中傳來的,而他走過來的路,也是通往小月門的路。
原來是她,是她在吹笛子。
林世箜停下來,靠著牆細細聽起來,初時突然聽到她動靜,覺得欣喜,可是聽了一陣子之後,饒是不懂半分樂理的他,也聽出這笛聲中哀怨意味了。
笛聲悽婉,斷斷續續,聽得林世箜揪心得很。他站定在小月門前,卻不敢進去,只靜靜聽著。
他想起前些日子,他託人尋來這一管據說是古傳寶物的白玉笛,獻寶似的拿去給秦香梔,她那時笑得好開心,當場便演繹一曲,宛如天樂。
此時竟吹奏得不成曲調。
一曲完畢,悽涼尾音猶繚繞著,嗚嗚咽咽。林世箜恍然,猶猶豫豫,輕輕踏進了小月門,在鋪滿落葉的石桌旁坐下,覺得身心疲累,不知不覺便趴著睡下了。
秦香梔披著裘毯,把玩著白玉笛,心不在焉靠在軟枕上。才不過初冬時節,屋內便早早燒上了暖爐,她卻仍覺得寒冷。哆嗦著將毯子裹得更緊些,將笛子握在胸前暖著,她呵了口氣,眨眨眼睛,眼淚便落在笛子上。
她到底,還是做了個無名無分的妾。
並且還是個有名無實的妾室。
想到此時那二人正在歡好,她幾乎要將玉笛給生生掰斷了。
正恍惚間,忽聽得外頭有些響動。秦香梔蹭到窗邊,撥開簾子向外看去,卻看見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的身影伏臥在院中石桌上,有侍女正搖晃著他,給他披上衣衫。
秦香梔心中動然,急忙抓下身上裘毯,連鞋子也顧不上踩便沖了出去。
寒氣凜凜撲面,秦香梔狠狠打了個哆嗦,單薄的寢衣乍然被風揚起,驚動了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