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的事臣妾自然管不了,惜月這孩子是臣妾看著長大的,也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而今她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一個姑娘家的,心裡不知還有多難受,臣妾這才忍不住說上兩句。”榮妃笑得平靜,頗有長輩般的語重心長,“宗室裡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沒有出閣也該定親了——惜月這孩子心眼實,認定的事難以改變,不然也不會蹉跎這麼多年,如今鬧得滿城風雨,倘若她知道韓少卿再出了事,臣妾恐怕這傻孩子會想不通……”
她的意思沒有直接說出來,卻已經再明顯不過,這是有意撮合大公主和韓奕了。
宣帝濃眉一挑,饒有興致的看著榮妃,“愛妃方才不是還說兩人不合適麼?怎的突然改變主意了?”
榮妃沒有馬上答話,卻是款步走到宣帝身後,伸出玉白的手指輕柔的按在宣帝雙額間,使了巧勁細細揉著,動作嫻熟優雅,賞心悅目卻又愜意無邊,宣帝微微眯起眼,眉間緩緩舒展,連肅殺的威儀也淡去幾分。
只聽榮妃細柔溫和的聲音在耳邊徐徐響起,在寂靜的大殿裡顯得格外空靈,“臣妾只是覺得郎情妾意最好,可眼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皇上倒不如順水推舟,既能堵住悠悠眾口,又能遂了惜月的心願,豈不是一舉兩得?再說小兩口哪沒有吵吵鬧鬧的時候,做一對歡喜冤家未嘗不好。”
卻不知想起了什麼,她微微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再說嫁給自己的意中人,也未必會過得幸福,後半輩子反而過得更加悽苦……”
話說到這裡,她明顯感覺到宣帝額角的青筋跳了一下,周身的氣息驟然變得冷冽,“這又是誰招惹了愛妃?愛妃怎的如此說?”
說話間已經將她拉到身前,幽深的眼眸變幻莫測,卻是深不見底,直看得人寒顫。
榮妃笑了笑,“倒是沒人招惹臣妾,只是說到韓少卿,叫臣妾想起了乃姐,韓夫人最疼愛的也是韓少卿這個弟弟,如今的韓少卿也頗有乃姐的風采,也怪不得惜月心裡存了執念——當年的韓夫人可真是風華逼人,當年與丞相也是恩愛一時,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她幽幽嘆了口氣,眉宇間顯出一絲鬱色,“也不知韓太傅怎麼狠得下心,說不認這個女兒就真的不認,韓夫人大約也是因此鬱結於心,真是紅顏命薄……”
宣帝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榮妃看在眼裡,忽然發覺自己似乎說過了,連忙住了嘴,勉強笑了一下,嬌聲道:“是臣妾失態了,臣妾並沒有誹謗韓太傅的意思,皇上可要明鑒……”
宣帝眸光幽深難測,深深看著榮妃,直看得她心驚膽戰,雙手攪著錦帕,貝齒緊咬下唇,卻是泫然欲泣的模樣。
正是誠惶誠恐,宣帝忽然開了口,那陰鶩的神色被平和替代,卻是有些冷漠:“好了,你先下去吧。”
榮妃聞言如獲大赦,卻欲言又止,踟躕著,有些委屈的看著宣帝,卻見宣帝已經提筆疾書,全然不再理會自己,這才無聲的施了個禮,轉身而去。
感受到背後之人冷厲的目光,她卻再無半點驚色,燈火閃動之下,映出她唇邊一抹森然的笑意……
一連幾日過去,朝堂上略有紛爭,卻是八皇子暗地裡給北魏使者難堪,但始終沒有掀起大風浪,宮裡也是一派平靜,皇上病情稍稍穩定,卻因太醫一句需要靜安,甄榛被拒在中宮之外,春寧宮也風平浪靜,榮妃在春寧宮設了一個小宴,三四日便宴請後妃命婦,頗是熱鬧。
韓奕的傷勢日漸好轉,甄榛後來又去看了一次,已經能下地走路,想是不許十天半月便可痊癒。
而宣帝自上次下詔,便一直默不吭聲,既不提治罪,也不說放人,朝臣上折求情也不見回複,甄榛隱約感覺有些不祥,只是她沒有想到,自己的預感來得那樣快,那樣準——
早朝上突然有禦史彈劾韓奕瀆職,理由是韓奕查處戶部尚書貪汙案時罔顧人命,致使無辜之人死亡。
這若是在平時根本不足掛齒,提審疑犯既是為了證其有罪,另一面說來,也是為了證明無辜之人清白。禦史所提及的人原是疑犯,後來證明確實無罪,疑犯在獄中自盡卻並不是韓奕造成,就此彈劾顯然有些牽強。
六皇子一派氣憤非常,與八皇子一派激辯不休,卻是令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麼一件無足為慮的事,宣帝卻較了真,待事實一經查明,處置也隨之落下。
“發配南疆?!”
甄榛很清楚這每一個字的意思,可是卻無法理解這四個字所代表的含義,不是前段時間還情勢極好嗎?眼看著宣帝就要鬆口放人,她最擔心的也不過是宣帝會為了挽回皇家顏面給韓奕賜婚,卻萬萬也沒有想到,宣帝會因為一個不能成為理由的理由,將韓奕流放千裡——南疆四季瘴氣彌漫,且不說他這一去何時能回來,單是這一路而去,千裡迢迢,卻不知道會發生多少意外。
這幾乎是要將韓奕徹底抹殺。
燕懷沙臉色不好,對其中緣由也很是費解:宣帝脾氣荒唐古怪並不稀奇,卻極少會在政事上亂來,倒也有一夜卿相變作布衣的事跡,但也是基於新丞相確實是經國之士,韓家比不得一般家族,單不說名門望族,韓太傅是其授業恩師,這也該有所顧忌——即便真拿此事作梗,韓奕也不該受到這麼重的懲罰。
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令宣帝有如此大的轉變?
這一次,他無法說出令甄榛放心,不會有事的話來,他隱約感覺到,這件事情背後隱藏著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這個秘密,令宣帝對韓奕下了殺心。
對於這個兄長,他一直不甚親近,卻深知宣帝殺伐果決只比他更甚,一旦做出決定,便是雷霆萬鈞齊下,幾乎無人能擋。
當年倘若不是他遠走京城,恐怕也活不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