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夏是澤彼北方唯一靠海的城池,亦是離開北大陸通往澤彼廣袤海域的唯一港口,這裡雖仍處於北地,但因為面向海洋所以除陰冷外還很潮濕,令習慣了幹冷氣候的墨辛一時難以適應,剛剛抵達便覺得頭重腳輕,呼吸不暢。
咖夏城的百姓得知王上駕臨,不禁傾巢出動,蜂擁上街一睹王之聖顏,據說當年被陰謀篡位的年輕君主,就是從這裡開始所向披靡的複位大業,橫掃整個上十六城,可謂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博取“戰神”的封號。
道路兩旁人頭攢動,甚至臨街的商鋪樓上都聚滿了人,宥連策不斷透過敞開的車窗向熱情的民眾揮手致意,此起彼伏的“陛下萬歲”彷如一波高過一波的浪潮沖散了冬日的寒冷。
身體不適的墨辛本是昏昏欲睡,聽著外面震天介響的歡呼聲怎麼都閉不上眼,宥連策受愛戴的程度遠超她所預期,而澤彼內戰兩年,照道理應該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才對,如今看起來,澤彼之富足絕對不容小覷,怪不得本家大哥為輔佐宥連策而意外暴斃,盡管女王因此失去重要的繼任者卻未曾向宥連策追討責任,恐怕這個天下還找不出哪個國家敢跟澤彼正面挑戰吧。
宥連策擔憂的瞥了瞥趴臥在膝頭的墨辛,她病怏怏的樣子讓他分心伸手給她拉攏毛皮披風,星夜兼程從雙鼓城趕來吐曲,兩天前她不幸感染風寒,沒有神醫詠芫在側及時診治,一直不見明顯起色,虧得尚未引發更大的病症,想必恰如詠芫所言,遲瑰在貝嵐城已將惡疾完全壓制。
馬車走走停停,行進得十分緩慢,宥連策不由得低語道:“再忍一忍,馬上就到官邸了。”
墨辛懶洋洋的不想理他,卻無法忽視他始終扶在肩上的手掌,暖暖的溫度和溫柔的力量實在容易擾亂心神,這一路他總是這樣軟硬兼施要她接受他的存在以及,他的寵愛。
“陛下。”窗外策馬奔來一人,彎腰低頭道,“微臣迎駕來遲,讓陛下受擾,微臣罪該萬死。”
來人是掌管北地三城的節度使晁彧,自從接到宥連策即將取道咖夏轉乘船南下的訊息,每天引頸期盼之餘又命令徹底翻修老官邸、加固城防、沖洗街道,只圖把宥連策伺候得龍心大悅,來年回獨島述職也好面上有光,不料因著他連番大動作,陛下大駕光臨咖夏的訊息不脛而走,故而造成今日全城轟動,阻得聖駕寸步難行的景象。
百姓越是群情激動,晁彧越是心生不妙,宥連策此次是微服出巡,並未驚動任何地方官員,卻不知何故回程時特別知會了他,而他不敢妄自尊大以為陛下對自己另眼相看,因有前車之鑒,宥連策毅然決然罷黜沿用百年的城主制,不惜內戰兩載,充分說明伴君如伴虎,君心莫測,何況現在他的權力遠遠不及過去城主之位的小小節度使,廢掉他易如反掌,倘若他一不小心行差踏錯,下場如何簡直不可想象。
宥連策冷眼睨著晁彧,此人雖有些好大喜功,但不失忠心耿耿,遂也懶得挑他的錯,淡淡道:“你趕緊遣人疏通道路,我累了。”
“是,是,是。”晁彧連聲點頭領旨,嚇得一背冷汗。
“等一下,叫你的人不可擾民。”宥連策喊住扭頭就要走的晁彧,警告他別為著執行命令粗暴轟趕民眾。
“微臣遵旨。”
被護在宥連策羽翼下的墨辛心頭一動,這男人倒是有顆愛民如子的心,偷偷掀起眼皮仰望他,只見他對著視窗揮動著手臂,一臉友善可親的笑容,腦海裡驀然閃入一副熟悉的畫面——喧鬧的街頭,威風凜凜的駕輦,一個豐神俊秀的尊貴男子,同樣仰視的角度,驚鴻一瞥!
感受到她身子猛然僵硬,宥連策連忙低頭檢視,“辛兒,你怎麼了?”
墨辛說不出話,好像有什麼東西鑽進心底,瘋狂啃咬撕扯血肉,劇烈的痛感飛速襲擊四肢百骸,害她哼不出聲、喘不過氣……
“辛兒你到底哪裡不舒服?”宥連策放下車簾將墨辛擁入懷中,驚恐的臉笑容退得一幹二淨,甚有蒼白之色,湊過耳朵聽不見她出氣聲,急忙抵住她後心灌輸真氣。
墨辛受了真氣之力,張嘴哇的吐出一口黑濁濃血,宥連策難以置信的瞠大眼眸,詠芫不說可保她兩年平安無虞的麼?這又是怎麼回事兒?莫非她提前毒發了?
宥連策神魂俱裂,死死抱住她,恐慌的細碎道:“不要,辛兒,不要……”
吐了血,墨辛覺得心痛得沒那麼厲害了,只是渾身脫力,頭卻吃重昏沉,綿軟的靠著他暈了過去,被黑暗奪走意識前,她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句:“我,沒事兒……”
宥連策松開她,用手指探她頸側脈搏,脈象漸漸趨於平穩,而她的呼吸也恢複了正常,貌似危機已過,他形容不出此刻的心情,嗓子眼陣陣發緊,無力且無助的喚她:“辛兒!”
……
墨辛忽然發病,讓宥連策嘗到了絕望的滋味,連下三道詔書給凱維,命他不管遲瑰提出什麼條件一律應承,只要他盡快拿出落翅紅芯。
墨辛昏迷了一天半便醒了,但因為宿疾的緣由,宥連策怕節外生枝沒有準許禦醫醫治她的風寒症,此一拖延病情加重,所以墨辛臥床大病了一場。
期間宥連策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的守護著墨辛,疲倦與擔憂讓他青髭滿腮,眼尾細紋刻印,看起來比病中的墨辛更萎靡憔悴,禾禾幾度規勸他歇息梳洗一下均被他無聲拒絕,就連墨辛也忍不住叫他去打個盹,他卻目光灼灼一眼不錯的盯著她,活像她要狠心遺棄他似的,逼得她狼狽赧然的敗下陣來,隨他去了。
治療風寒的湯藥多半添有安眠的成分,墨辛喝了時常不分晝夜睡得天昏地黑,睡得她手腳酸軟,背脊發硬,所幸近日病況好轉,藥的劑量隨之減輕,相信過不了兩日便可試著下床走走,活動活動筋骨了。
這日睡到後半夜人清醒過來,墨辛就這微弱的燭火看著頭頂的錦繡紗帳,她的一隻手被某人握住不放,而這個某人偉岸的身軀蜷縮在床頭,腦袋正枕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哪怕夢中亦濃眉深鎖,睡得極不安穩。
過了好一會兒,墨辛扭頭看看他,認真思考要透過什麼方法在不吵醒他的前提下,順利抽出自己的手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真不願費這個腦子,他作甚不回房去睡偏要委屈自己不可?
又過了片刻,墨辛敵不過慾望驅使,手腕一抽從他掌中脫離,同一時刻宥連策就驚醒了,他眼神惺忪,但見她睜著眼睛立時一震,緊張的問:“怎麼了?”
墨辛舔舔唇,“那個……你能不能幫我叫禾禾進來?”
“叫禾禾什麼事兒?”宥連策再自然不過的摸向她的額頭,“沒有發燒,是不是口渴想喝水?”
墨辛搖頭,“不是。”
“那是為何?”
墨辛似是懊惱又似羞赧,紅著臉說:“我……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