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嵐微低頭看著虔誠叩拜的元禦醫,似是平靜深邃的眼眸底部層層波瀾流轉,片刻眉頭一舒,繼而悠然一笑,聲音不高不低的說:“元愛卿要離京?可郡主正生著病,需得仰賴愛卿醫治,愛卿不能暫緩幾日麼?”
元禦醫倏的肩背抽緊,目光定定的落在她儒白的裙裾上,然後額頭又叩的一聲磕上地面,“陛下,微臣定當竭盡全力保護好郡主的。”
貝嵐端起茶盞,姿態優雅的啜了一口,彷彿不經意的問道:“哦?試問元愛卿除了醫術外,還有何能力保證郡主安全無虞?”
元禦醫一時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趨吉避兇是人之本|能,既知危險來臨,自當適時避離,何以坐以待斃?”
貝嵐“呯”的放下茶盞,“怎麼愛卿認為我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不成?”
元禦醫抿唇,不敢答話,貝嵐接道:“你所在意的我比你更在意百倍,旁的且不說,我這兒還欠著墨家一條人命呢,你一走了之就能萬事大吉了嗎?你何時變得如此短淺了?”
元禦醫心一驚,遂憶起暫時遺忘的個中曲折,連忙認錯,“請陛下恕罪,微臣著實草率,有欠考慮。”
貝嵐眯細眼盯著他低垂的腦袋,良久複又重新去拿茶盞,失了溫度的茶水入口苦澀,亦如她現在的心情,長長嘆口氣,“得了,起來吧,知你也是因為一時心慌意亂所致,這幾日你就呆在藏秋閣看護郡主,不必操心外面的事兒。”
“微臣叩謝陛下不罪之恩。”元禦醫認認真真磕個頭,已然頓悟事到如今,惟有信任女王一途別無他法。
貝嵐這廂卻是把心思轉遠,燙手山芋從天而降,雖不算始料未及到底來得快了些,照她的預期怎樣也要三五年,待她根基足夠穩固,莫說一個宥連策哪怕十個一起上她都不畏懼,或許命數終究抵不過變數。
同一時刻,大都府監牢。
凱維撕開衣服下擺,浸了清水小心翼翼擦拭宥連策額頭上的傷口,虧得那丫頭氣力有限,只製造了點皮外傷,傷口不深且血早已止住,否則陛下有個好歹他死也難辭其咎。
經過一場纏鬥和淪為階下囚,宥連策大致恢複了以往的鎮定自若,即使坐在骯髒腐臭的牢裡,也面不改色,然而只有他知道內心仍是翻江倒海,久久無法平息。
白天與詠葭重逢的畫面在腦海不停反複上演,巨細靡遺彷如烙印於心上,也因此某些當時忽略的細節引起他的反思。
詠葭不認識他,更正,應該是她全然忘了他。如果說對他的聲聲呼喚置若罔聞是刻意佯裝的,那麼對他的碰觸呢?她的反應未免過於軟弱生澀了,道理很簡單,憑她的武功,他壓根近不了她的身,完全用不著旁人幫手,而實際上她非但藉助了侍女、侍衛以及路人,甚至先一步昏厥過去……
宥連策凝神思索,那會兒懷裡的她身體綿軟,毫無勁力可言,連說話都細如蚊鳴,和一般普通女子無異,難道他刺的那一劍害她喪失了武功?
思及此宥連策嗖的站起來,凱維一怔,吶吶的望著他,“陛下,怎麼了?”
“你可覺察出詠葭有何不妥之處?”
凱維想了想,搖搖頭,“我沒覺出任何不妥。”
“怎會沒有?她人都暈倒了,最後是被她的侍女和車夫抬走的!”宥連策禁不住大喝道。
凱維攤開手掌,“這也不奇怪,娘娘受過那麼重的傷,幾乎死掉,大概直至今日也未能康複,加之跟陛下忽然見面,太激動了所以虛弱昏倒。”
宥連策蹙眉,“是這樣?”
“我想不出還能怎樣。”
白天凱維為了保護他跟侍衛周旋打鬥,哪分得出精力特別關注他們?宥連策則不同,起碼他的直覺不會騙他,他可以肯定詠葭沒了武功!
時過子夜,宥連策猶自陷落萬般糾結當中,不見一絲疲態,而凱維堅守職責亦不敢閉眼,於是在獄卒走來開啟鎖鏈的當口,兩人機警的齊齊瞥向外,看見一個不似侍衛又不似官員打扮的男人站在陰影處,很是神秘。
“你們,出來吧。”獄卒朝他們招手。
“上哪兒?”凱維開口問。
“廢什麼話?叫你們出來就出來!”獄卒啐了一口,這種有礙風化的惡徒,最讓人不屑。
凱維惱火獄卒鄙夷的態度,氣憤的瞪眼,宥連策拍拍他的肩膀,眼睛一瞬不瞬盯著那個神秘人,然後從容的走了出去。
神秘人見他出來也不多言,扭頭就走,宥連策自然隨之跟上,剛才照面神秘人雖相貌平庸,但即刻感應到他內息深厚沉穩,想必身手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