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官服的墨淵比往日的冷漠閑散更添了幾分嚴肅,腰間垂下的長流蘇隨著走動搖擺,與綢緞質地的衣料磨出沙沙的聲響,規律而沉悶,卻冷不防的戛然而止,他回頭對隨行的幾個官員道:“我有一份文書忘了拿,爾等先行離宮吧。”
“是。”官員們毫無異義,躬身行禮後繼續落地無聲的朝前走。
業已是掌燈時分,廊道外的園子夜色朦朧,樹叢邊一盞燈籠印下一圈忽明忽暗的光影,墨淵撩袍踱過去,語氣清冷道:“來這兒做甚?”
扮做值夜侍衛的詠葭同樣冷淡:“我要出宮。”
墨淵瞥她一眼,“未經殿下應允,不得擅自出宮。”
簡直廢話一句,她當然是“擅自”,否則何須喬裝改扮?詠葭聲音更冷:“我一定得出宮。”
“若有非出宮不可的理由,就去求殿下恩準。”言下之意他愛莫能助,言罷轉身要走。
詠葭伸手揪住他的袖子,“不然,你給我解藥。”
武功被封害她無計可施,換做過去無論多高的宮牆亦如履平地,輕松來去,哪兒用得著跟他低聲下氣?
從無笑容的墨淵突然笑了,“你覺得我會將解藥隨身攜帶麼?”私藏藥物入宮,一經查出便是那殺頭的罪,他像是自尋死路的人?
“反正我出宮出定了,你不幫,我自有其他辦法。”詠葭不再浪費口舌,一把將燈籠塞給他,錯開他就要走進明亮的廊道。
墨淵反手拉她,“為了他,你是不是什麼風險都敢冒?”
詠葭沒回頭,視線落在地上細碎的卵石上,沉吟片刻才道:“是。”
“何必?他出賣你背叛你,放棄他專心輔佐殿下,將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好麼?”這一直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處,殿下器重她更勝贏庭,憑此只需歸順忠誠,殿下必不會虧待,從而徹底擺脫刀口舔血的生活,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反之跟著贏庭,前路渺茫兇險,稍有不慎小命難保,聰明如她不會不懂。
詠葭抬頭看他,言簡意賅:“我們是一起的。”
墨淵一怔,驀地鬆手,她堅定的眼睛於迷迷濛濛的黑夜之中深深烙印在心底,原來真有為知己者死的人存在!
詠葭無暇顧及他為何瞪著自己訝然發愣,時值侍衛換崗,這是她最後機會,不抓住的話今夜勢必無法出宮了。
“等一等……”墨淵疾走兩步攔下她,“我帶你出去。”
雖不解他怎麼改了主意,詠葭仍由衷道:“多謝。”
墨淵沉聲“嗯”了一下,彎腰摸了把泥蹭到她臉上,“明日寅時歸,逾時不侯。”
詠葭眨眨眼,感受他修長的指節不停將泥土抹勻,動作看似粗魯實則力道溫柔,不由得會心一笑,或者他內心並不若外表那般冰冷。
托墨淵掩護,詠葭得以順利出宮,即刻拍馬趕至贏庭宅邸,看門人一瞧來了宮裡的侍衛,先是嚇得手足無措,待詠葭表明身份,便忙不疊要進去通傳,詠葭拒絕,這趟離宮時間緊迫耐不得這套禮節,於是徑自奔去找人。
澤彼戲班來北錫獻藝,一併帶來澤彼新君登基的訊息,她便知大事不妙,雖說宥連勳繼位早在意料之中,可真正要人一下就接受亦是很難,畢竟曾經兄友弟恭、曾經兄弟情深……
書房內燈光如豆,贏庭歪在臥榻上,一旁四方矮案鋪滿文書卷宗,可惜全被大大小小的酒壺壓著,濃烈的酒香蓋過了書香。
“大人。”詠葭嘆了嘆。
贏庭懶懶的掀掀眼皮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來者何人,“你怎麼弄得灰頭土臉……不對,你怎麼出宮了?”
詠葭走過來坐下,“還有閑心管我,說明醉得不算厲害。”
贏庭嗤笑一聲,“隨便喝點,怎會醉?我酒量很好的。”
的確很好,過去在船上她見過更糟糕的,提著的心微微放下了些,她問:“數日不入宮當值,有成效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