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風吹得天高遠而雲輕淡,枝頭繁花依然絢爛但亦有掛果,一粒粒不規則的排列透著嫩嫩的綠,讓人不禁期待成熟時那豐收的喜悅,而湖中的白蓮卻已衰敗、枯萎,不複往昔的高潔淡雅。
贏庭默默走在詠葭後面,曾經“無味”的她如今身染淺淺脂粉香;曾經總是梳著一條大辮子的她如今綰起淑女的發髻;曾經一支男人發簪便打發了的她如今竟穿了耳洞,垂著兩點瑩潤珍珠在頸邊跳躍搖晃……
“以你的武功,剛才怎會不知道有人進來?”他盯著她隨風翻飛的發帶,努力學著去適應。
詠葭回頭對他巧笑倩兮,“叫你看出來了,殿下封了我的武功。”
贏庭眉目一怔,“你……沒有武功你將如何自保?”
詠葭卻沒什麼大不了,“殿下說除了打打殺殺,女人多的是本事得到想得到的東西。”
左右逢迎的手段、八面玲瓏的心機以及……美色!贏庭咬緊牙關,貝嵐的那一套他再清楚不過,可是致死也未曾想會沿用到她身上。
無視於他驟然鐵青的臉色,詠葭自顧自走向湖邊,頑皮的一腳將一顆小石子踢進湖水裡,泛起一圈圈漣漪也驚得正在休憩的水鳥振翅高飛,她懶洋洋的伸懶腰,深呼吸了一口,說:“哎,還是宮外好,自由自在,不必守這樣那樣的規矩。”
雖然只曬了一下太陽,詠葭粉粉的面頰上已經染上了兩片紅,活潑健康的模樣跟前幾日看到的那個晶瑩剔透,一捏就會碎的水娃兒簡直判若兩人,這才是他所熟悉的她,自然不做作,他忽然說:“退出吧,我會跟貝嵐稟明的。”
詠葭聽了心頭一陣恍惚,有種似酸似甜的滋味,飄飄蕩蕩好像與剛才尚未平複的水波紋連成一片,然下一瞬眸色陷落黯淡中,人成各,今非昨,遲了便是遲了,再追究亦無意義。
把黑亮的秀發刮到耳後,她嘲弄道:“敢問贏大人,您真是這麼想的,是您的真心話麼?”
她叫他贏大人,因他轉手送走了她,她不再是他的人了……贏庭被她的“尊稱”刺得倍感狼狽,詠葭繼續接道:“縱然真心也不過一時頭腦發熱,現在且莫說早就開弓沒有回頭箭了,單只想想跟殿下出爾反爾將會如何?難不成你我吃了這許多的苦,最終卻落得一場空嗎?你捫心自問,不後悔?”
贏庭霎時失語,她分析得條條在理,當初他們鋌而走險來到北錫,甚至以犧牲她為代價籠絡貝嵐,若半途而廢不如在蒼岌時就選擇歸隱山林,省得白白搭上數條冤死人命,自己還騎虎難下,之前說退出,的確太過沖動和草率了,盡管臉尚對著她,但視線開始不由自主閃爍躲避。
詠葭倒顯得心平氣和,“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以大局為重,助你有朝一日重歸大位,拿回屬於你的一切。”
她這麼一說,已到嘴邊的道歉卻怎也說不出口,他曾希望過再見面時,她可以打他罵他以發洩不滿,而闊別幾日心境悄然變化,打或罵儼然膚淺,傷在深處,夠不著。
“我沒有不放心。”他低頭強壓下蔓延而上的無力感。
詠葭笑笑,蹲□摸摸草地,然後就地坐下,“你的計劃我聽墨淵提了提,想來你也覺察出翁科查和翁銳陣之間的利害關系,他們雖然並非親生父子,到底手握三分兵權,撇開王後外戚那幫烏合之眾,惟他們能與殿下分庭抗禮。”
想到那日她故意撞到翁科查懷裡,贏庭說:“據我所知國相一直獨居相府,從沒任何豔事發生,清心寡慾,我不以為他會中貝嵐的圈套。”
“他不中,還有個自命風流的翁銳陣。”詠葭勾勾唇,“他的好色程度與過去的‘贏庭’不相伯仲,這也是翁科查對他最為不滿之處。”
贏庭驀地陣陣後怕,“一個好女孩是不會周旋在兩個男人中間賣弄風情的,更別說目的旨在挑撥離間,一旦真相揭開你的生命會有危險。”
“呵呵,好久沒聽你說教,即使荒唐得可以卻仍覺得懷念。”詠葭側歪過頭,讓陽光灑滿臉,眯起眼,羽睫輕顫,“甭管頭上加了什麼封銜,我終究是殺手,安全的地方不可能有我,有我的地方肯定危險。”
“女子的名節呢?”贏庭急促道,“貝嵐教了你那麼多做女人的道理,這個她怎麼沒教你?”
這次詠葭大笑起來,“在我這兒只有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成了一具屍體,要名節何用?”
贏庭亦再度被她堵得啞口無言,是了,她一向不受禮教束縛,或者因此貝嵐才抓住這點加以利用,而他明明知道卻無法阻攔。他不意恍悟,自己也變了,正逐步變作了一個懦夫。
不知何時墨淵走到花園邊上,即不出聲喊他們也不加入他們的交談,安安靜靜的站著等著,詠葭敏捷的從草地上躍起小跑到他面前,輕快的問:“你怎麼來了?”
墨淵對她的小快樂視而不見,依舊面無表情的說:“回宮了。”
“是。”詠葭點點頭,忽又伸手拍拍他有些灰白的臉,彎著嘴角嬌笑道:“謝謝你讓我出宮跟贏大人見面,給了我一個下午的自由。”
說完千嬌百媚的提著裙擺轉身走了,墨淵無動於衷的挺立在原地,不過眼角有些抽搐,在宮裡的這段時間,耳濡目染下這丫頭把貝嵐那套妖嬈做派學了個七分象,哎,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贏庭則心思凝重的看著這一幕,盡管詠葭不拘泥男女之防,但僅限於目標物件,除外性子薄涼的她不喜與人近距離接觸,可現在她卻不吝跟墨淵親暱,姿態是全然出自下意識的率真,這,代表了什麼……?
……
一夜秋雨襲來徹底的送走最後一絲熱度,北錫素有“風之國”的美譽,宮裡愛美的貴婦們為了不讓長發被風刮亂紛紛戴上後面墜有薄紗的小圓帽,而且隨著溫度的下降也穿上了短小貼身的坎肩,當然也有如貝嵐這樣圍上一條色彩豔麗有著長長流蘇的披肩,盡顯雍容、風情萬種。
農牧大國的北錫,每年有兩個非常隆重的節日,一個是麥收前的酬天祭;一個是麥收後的慶豐祭。從王室到普通農戶都要在這兩個節日裡舉行大型的祭祀活動。
往年宮裡的酬天祭均在大祭司帶領下開壇酬祭風神,今年也不列外。到了祭祀當天所有人必須齋戒一日,王室成員包括文武百官必須跪坐在地進行朝拜,祭司們頭戴面具圍著祭壇上的風神像一邊舞蹈一邊誦念經文,場面莊嚴、肅穆、神聖,連衣著豔麗的貝嵐亦換上了一身月白的素色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