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詠葭來了,大老遠朝遲瑰行了個禮,然後面無表情的垂首而立,遲瑰知道她仍為“易主”之事心懷怨氣,也不跟她計較,徑自跟贏庭道別:“明天贏大爺上路,我就不送了,在此預祝您馬到成功,心想事成。”
贏庭有禮道:“承大人吉言,我先謝過,日後事成必將再重重回報於大人。”
“好說好說。”遲瑰轉身往屋裡走,路過詠葭時刻意停下,輕聲道:“多保重,詠芫還在等你回來。”
詠葭拳頭一緊,豈會不懂他話裡代表的意義?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卻不得不要詠芫的!別目盯向地面,昨日落花已化作粉紅的泥,失了先前風雪中傲立枝頭的格調。
贏庭目送遲瑰背影沒入門扉,轉眼凝視冷淡異常的詠葭,藏青色夾襖布裙將她託得瘦小羸弱,府裡隨處可見的女僕打扮似乎並不適合她,內心強大作風同樣強悍的她更適於英姿颯爽的獵裝,馳騁天地,彷彿無所不能。
“你若不願,我去回了遲瑰。”良久他出聲說道。
詠葭幽幽淡道:“你的好意心領了,可惜我沒有說‘不’的權利,你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贏庭無語,她說的都對,眼下一無所有的他,只能聽憑擺布,除非他甘心就此沉寂隱退於蒼岌茫茫深山林海中,不再有重返澤彼的一日。
“趁出發前把你那紋身弄完吧,估計真到了用上這個的時候了。”詠葭吸口氣,舉步走出院子。
贏庭揉揉左胸,如果折磨他讓她心裡稍微好過點的話,他暫時不介意“捨命陪君子”,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
隔天一大清早,贏庭和詠葭啟程上路。詠葭騎行到一個小崗上,勒馬回望晨曦中雲霧朦朧的巨石城堡,此番來去匆匆,連哥哥的面也未曾一見,而往後卻不知能否活著回來……
贏庭臀下的坐騎昂著頭頻頻噴氣,他故作輕松道:“忘了什麼東西沒拿嗎?”
詠葭回神,一夾馬腹丟下一句“沒有”一人一馬頓時跑遠。
贏庭抿唇,扯緊韁繩,沉聲喝:“駕!”駿馬揚蹄,奔著前路破風而去。
北錫與蒼岌接壤的地方也是高山綿延,但隨著逐漸深入內陸腹地,開闊平坦的平原慢慢取代了山林高地,奧熱的天氣跟毒辣的陽光席捲而來,一夕寒冬一夕盛夏,短短數日體驗如此極端的氣候變化,令兩人倍感難受,即便如此他們依然馬不停蹄,終於順利抵達北錫境內。
一望無際的北錫平原,藍天綠地連成一線,偶爾一兩片棉絮似的白雲飄來湊個趣兒,無風的時候農家的炊煙扶搖直上彷彿可以碰得到那些雲。詠葭常常懷疑如果視力夠好的話,站在這裡幾乎就可以看到天邊,看到世界的盡頭了,這是在蒼岌完全無法想象的。
作為産糧大國,北錫農業發達,耕地裡長勢喜人的莊稼以及先進的水利設施緊緊吸引住嬴庭的目光,他花了不少時間在田間地頭穿梭,空氣裡飄散的稻花香跟澤彼濕潤的海洋氣息比起來清爽好聞,更顯得生機勃勃。
若之前聽聞嬴庭是北錫最富有的人只是字面上的簡單概念,那麼腳踏實地真正來到了北錫,他的富有就變得實際起來。騎馬前去都城的一路上,但凡經過有農場、馬場、草場的地方無不屬於嬴庭名下,有一次連著走了三天的路程,車夫告訴他們三天裡看到的土地亦是嬴大爺的。不得不相信嬴庭除了王室身份是假的外,其他具名副其實。
恬靜的鄉野與城市比起來還是有差別的。位於北錫中邪的都城貝嵐城佔地廣闊,建築恢弘氣派,城內街道規整有序,開放通商貿易後雲集了各路商賈,所以城中滿是林立的店鋪和客棧,其熱鬧繁榮的景象極具北錫第一城的風範,而豪華的嬴家大宅無疑又給這座城市錦上添花。
某個月娘高掛,天色清朗的晚上,歌舞昇平的貝嵐儼然是個不夜城,幾處倍受親睞的歌舞伎坊燈火通明鑼鼓喧天,一個黑影駐足牆頭張望了一會兒才躍入宅院裡。
坐在房中的嬴庭發現燈光微微跳動了一下,便放下手中的卷宗望向門口,詠葭一邊摘下頭上的布巾一邊走到他面前,他問:“情況都摸清楚了嗎?”
詠葭接過他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說:“跟我們猜測的一樣,經過這段時間的明爭暗鬥宮裡的各種勢力開始重排,一些小的派系紛紛投靠到大的派系,現在除長公主外還剩下兩個較大的對手,一個是太後生前培養的重臣同王後的外戚組成的保皇派;一個是以擁有三分兵權的國相翁科查為首的中立派。”
依據詠葭的情報,嬴庭很快把標註圖上的小點抹去,他問:“這個翁科查曾經被選為長公主的駙馬,他應該傾向長公主這一方的吧?”
“駙馬跟王比起來哪個更有吸引力?何況長公主當年並未下嫁於他,要不是他的政見一向主張為善為公,忌憚這個時候出來奪位會自打嘴巴師出無名的話,他早就大動幹戈了。”詠葭皺了皺眉,“那個長公主還真沉得住氣,無論外面鬧得多麼水火不容她都按兵不動,安安分分的躲在她的城堡裡什麼動靜都沒有。”
嬴庭看著她說:“你沒在草原上打過獵所以不知道,獅子在捕獵前都是趴俯在暗處等待的,一旦時機成熟它們就迅速發動攻擊,往往一舉成擒絕少空手而歸。”
詠葭思索著他的話,然後問:“她等的‘時機’不會是你吧?”
嬴庭合上卷宗,自嘲道:“我只希望不是她的獵物。”
又過了幾天,詠葭說的那個“時機”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