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瑰非常滿意他的反應,分得清主次,捏得清輕重,既不因不凡的出生而妄自尊大,亦不因一時的失勢而萎靡不頓,真正做到榮辱不驚鎮定自若,東山再起才能指日可待。
有了默契,遲瑰直言不諱道:“您的功業根基幾乎全傾軋在下十六城,在那兒只要您登高一呼想必萬民響應,肅清亂黨叛臣輕而易舉,但遺憾的是您離得山高水遠,上十六城又被他人所掌控,您一個人根本孤掌難鳴,再者他們一早料定您會想辦法回去搬救兵,必然設下天羅地網,就等著您來送死,所以如果想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您還真是要什麼缺什麼。”
贏庭不語,因他說的都是事實,早年下十六城海盜猖獗,燒殺劫掠無惡不作,直至他率兵清剿得以一方安寧,故而深受臣民愛戴,他一多半的兵馬駐留在了下十六城,如今估計沒一人知道他改名換姓遠走蒼岌。
遲瑰接著道:“您的敵人運籌帷幄多年,藉助上十六城位靠北方大陸,較能容易解決糧草問題,潛心培植經營自己的勢力,或者不若您的軍隊驍勇善戰,可一旦開戰,哪怕壓上整個蒼岌的兵力也難以匹敵,何況蒼岌是斷不會跟澤彼宣戰的。”
這自是當然以及肯定的,他不過一個被篡奪了王位的喪家之犬,憑什麼調遣別國的一兵一卒,且不說他這廂師出無名,易了主的澤彼又焉能容忍遭受“侵略”?而以兩國天差地別的實力,拿下小小的蒼岌對澤彼來說簡直不費吹灰之力,甚至極有可能順便滅了蒼岌。
梳理清楚目前面臨的境況,遲瑰看著臉色變幻莫測的贏庭說:“蒼岌只可保你性命無虞,‘贏庭’的故鄉北錫卻能助您一臂之力。”
嬴庭挑眉,“大人讓我去北錫?”
遲瑰點點頭,“您之前應該有所耳聞,北錫權位鬥爭向來劇烈,北錫王雖是個難得的英明君主,可大權實際一直握在太後手中,外戚幹政由來已久兼之利益盤根錯節,而如今太後薨世,王室馬上一片混亂,各方權貴群起,他的王位已然岌岌可危,自身難保。”
“所以呢?”讓他這個假贏庭插一腳去爭奪王位,然後掌握大權揮兵殺回澤彼?莫非“嬴庭”真如傳說的那樣是王室流落在外的王子?
遲瑰知道他想到了什麼,遂笑道:“嬴庭不是什麼王子,他只是一個商人,是一個相當懂得利用輿論給自己牟取更多財富和地位的商人。”
簡而言之就是個奸商。嬴庭失笑,那些傳得神乎其神的流言,差點連他都給蒙了。“既然知道他並非王室中人,為什麼不澄清?”北錫王室需要如此放任妄縱嗎?
“關鍵就在這裡了,在北錫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她的地位僅次與太後,她就是先王的親妹妹當今北錫惟一封疆女爵,貝嵐長公主。長公主出生時恰逢新都建成,故得與都城同名,由此可見她所受到的榮寵和權勢具是至高無上的,而‘嬴庭’跟她的關系非比尋常,有了她的默許還有誰敢出面制止?”
“太後一死,王又懦弱,北錫豈不是長公主的囊中之物了嗎?然‘嬴庭’被我們所殺,此一去剛好替她抓捕兇手省了力氣。”情況似乎有點失去控制,弄巧成拙了。
“有野心的不止長公主一人,憑借今時今日‘嬴庭’在北錫呼風喚雨的勢力,他偏向哪一邊,哪一邊如虎添翼。”遲瑰說著從躺椅上站起來,緩緩走到一排書架前,抽出一封信遞給嬴庭,“請您過目。”
嬴庭一開啟,粗略的看了眼內容,然後止不住驚詫的問:“貝嵐長公主委託你刺殺‘嬴庭’?”
拂拂衣袖,遲瑰坐回躺椅上,“這是否叫做無巧不成書?當我在為如何妥善處理‘嬴庭’的事情輾轉反側夜不成眠的時候,這封信像是及時雨打消了我所有的顧慮。”
北錫權傾一方的長公主何以舍近求遠請蒼岌的七皇子出手除掉曾經的“密友知交”?遲瑰不是不簡單而是太不簡單了,既能遣殺手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澤彼,又能殺了在北錫舉足輕重的“贏庭”,讓他取而代之,還能獲得北錫長公主的格外倚重,說他隻手遮天亦不為過。
嬴庭心頭一動,眼下他打著為公主惠翻案的旗號,欺上瞞下傾力援助於他,實則是豪賭他有朝一日重奪王位,繼而欠他一筆巨大的人情債,如此一來待他日需要歸還時,他定會義不容辭。難怪詠葭由始至終不願欠人一分一毫,有個這麼精明的主子,她能不錙銖必較麼?
遲瑰深覷他一眼,開口道:“那位‘嬴庭’一趟澤彼之行可不單只吃喝玩樂的,假設他是想拉攏澤彼與之結盟,那麼他定是打算越過貝嵐長公主染指皇權,碰上澤彼也有需要他金援的人,雙方互利之下自然各取所需。”
“贏庭”如意算盤撥得精,可惜覺察到他狼子野心的貝嵐已快一步背後捅刀,幹淨利落的將叛逆扼殺在萌芽狀態之下。
身為王室中人看待王位的態度各有不同,有人不屑一顧,有人貪婪覬覦,一幕幕鬧劇甚至是悲劇、慘劇屢見不鮮,誰知道下一刻降臨在自己頭上的是什麼?哪個坐在寶座上的人莫不是一手血腥又一臉的慈悲相?
贏庭更是體會頗深,那他真要為了爭回王位,而陷入另一場奪位大戰中麼?遲瑰知曉他得花些時日考慮再做決定,也不急於他馬上答複,只如實道出心中計劃:“王位貝嵐長公主勢在必得,您若願去北錫頂替‘贏庭’擁戴她登基為王,到時候作為功臣,您有何請求自可大大方方提出。”
原來在他來之前,他與貝嵐就達成協議了,就算他最後沒有同意,他們雙方均無任何損失,贏庭抬眼冷冷的瞥遲瑰,論心機城府大概無人能出其右。
“給我三天時間。”
遲瑰笑笑,“沒事兒,您大可趁此機會在多列堡遊歷一番,這邊的風景在澤彼絕對難得一見。”
……
遲瑰為人一向低調,便是位於城中的府邸亦遠離皇宮,石牆灰瓦的毫不起眼,還比不過一個普通貴族的宅子。
詠葭進城回府,沒有見到哥哥詠芫,亦習慣了不去尋人打聽,兀自進房間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風塵,褪下厚重的獸皮獵裝,換上簡便的短襖長布裙,盡管現下她已是效力於王室的暗衛統領,但依然喜歡做一般女僕的打扮,或許潛意識裡希望自己仍是那個天真平凡的打掃丫頭吧。
踏入偏院的書房,這府中惟一讓她眷戀以及感覺自在的地方,而也惟有這滿室的書香,才可沖淡一些身上的戾氣,詠葭摸著架上擺放整齊的書冊,啞然失笑,今生今世她早就天真不再,平凡無望了……
展開畫卷,繼續完成上次餘下一半的畫作,丹青輕點,朵朵梅花鮮活的躍然紙上,逐著“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幻境漸漸沉溺,心無旁騖。
忽而門扉上傳來兩下敲打聲,詠葭一愣,抬頭瞧見晚霞落滿肩的遲瑰正朝她爾雅淺笑,收了筆,就著跪坐的姿勢行禮,“主人。”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遲瑰未進門,微側過身指了指外面的院子,“出來陪我走走。”
“是。”詠葭應著,趕緊起來。
遲瑰又道:“白白放著一院子盛開的梅花不知鑒賞,你這叫‘閉門造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