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搖動……天怎麼會在搖動?!
哦,是他在搖動……正確的講是他躺在一輛行走搖動中的馬車上。
沒有頂棚的馬車是平時農家用來運送作物或農耕工具的,結構簡陋粗糙,木製車輪摩擦地面發出巨大的雜音,沿途持續不斷的顛簸和鋪墊在身下的柴草膈得背上的傷口生疼出血,於是宥連策從昏睡中蘇醒。
馬車以緩慢的速度前進著,周圍有其他馬匹的馬蹄聲此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不曉得身在何方?去向何處?他想移動手腳,無奈手腳像是與身體分離了似的根本不聽使喚,布滿全身上下被火灼燒般的傷處能讓人的意識為之崩潰,難過得喘不過氣來,宥連策閉上眼睛咬緊幹裂的唇瓣,絕不許自己發出一丁點昭示懦弱的聲響……
倏的一條人影跳上馬車,背對著猛烈的陽光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宥連策更是連反應都沒有就在下一瞬被他一掌劈昏了。
“這樣你會好過很多。”
宥連策昏過去時想到,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下次能不能斯文點?再者原來是“她”不是“他”……
第二次醒來,仍舊是因為——痛!
宥連策驀地瞠大雙眼,吃力的撐起上身,看見一個女子正用針把他腿上裂開的皮rou縫起來,銳利的刺痛讓他不住連連倒抽冷氣,“你在搞什麼鬼?!”
女子頭都沒抬,繼續專注於手上的縫合工作,並很無所謂的答道:“快啦,還剩一條腿而已。”
“該死!”宥連策再也撐不住往後癱倒,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腳把她踹飛!
“噢,對了,你腰上還缺了一塊,估計明天能幫你給縫好。”女子站起來看看自己的傑作,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脫了鞋踩到床上,跨過宥連策坐到裡面開始縫另一條腿。
“你說什麼?”宥連策驚問,她當他是破碎的布偶那樣縫來縫去啊?
把針頭放到頭皮上颳了刮,就著跳動的燭光女子下手奇快的紮到皮開肉綻的傷口上,宥連策立刻如觸電般僵麻了身體,鑽心噬骨的疼痛讓他冷汗涔涔,牙齒咬的咯吱作響,手差點將床板捏個粉碎,不過沒多久他就又昏迷了過去……
女子收回拳頭,瞄著終於安靜的男人淡道:“這樣你會好過點。”
第三次醒過來,還是痛醒的。
宥連策突然好笑的想,自己怎麼就沒有痛得神經麻木,毫無知覺的一天呢?
此刻床頭站著一個男人,他小心翼翼的拉直宥連策被利箭刺穿的手臂,看這架勢今天他們打算幫他把箭頭拔出來了。
宥連策趴伏在床上,縫合後包紮過的傷腿下墊著柔弱的被褥,同時腰上也綁了好幾圈棉布,陣陣沁涼感和著藥香隱隱傳來,看來在他昏過去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把腰傷縫好了。是不是應該感謝她動作迅速,沒讓他再受折騰?
剛剛想起那個女人便見著了她,冷冷淡淡的沒啥表情,晃到他跟前,低頭打量幾眼卻沒說話,接著將手上拿著的白布袋子,撩開來取出幾把形狀怪異卻做工精緻的刀,交給旁邊的同伴。
屋內忽然點亮了好幾盞油燈,燈光顯現數道黑影,宥連策才發現在場的起碼有四五個人,可都悄沒聲息,活像一群啞巴。
其中一個“啞巴”將一個木盆放在地上;一個“啞巴”走向他,掐著他的下頜想將一截軟木棒塞他嘴裡,宥連策別開頭但對方的力量很大,根本不容他反抗,只得挫敗的咬住軟木棒,眼神陰鶩,而那個女人一臉似笑非笑,照例上床蹲在他旁邊,微微泛涼的手扣著他的肩膀,另有兩個“啞巴”則一左一右站到他前面擋住他的視線,也按住了他。
一切準備就緒,一個身材瘦削的男人走進屋,他看了看大家,所有人朝他點點頭,然後他伸手握住一邊斷掉的箭柄,宥連策“唔”的一聲狠狠震了一下,女人連忙曲起膝蓋壓住他那隻沒受傷企圖揮動的手,並傾身抱住他的頭,在他耳邊輕聲說:“噓,別怕,很快就可以結束了。”
“唔嗯……”塞在嘴裡的軟木阻止了他的斥責聲,他才不怕,只是很痛好不好?!
那拔箭的男人猛的沉了口氣,手上一使力緩緩的拔動箭頭,創口頓時汙血橫流,宥連策全身止不住的抽搐,隨後聽見男人說:“好在沒有卡到骨頭,把刀給我。”
因為箭頭刺在手臂裡多天,周圍的肌肉開始化膿腐爛,想保住這條膀子必須馬上拔出箭頭,男人接過一把前端向上彎翹小刀,一手動作麻利的劃開膿血爛肉,一手一鼓作氣將箭頭往外一拔……
“噢!!!!!!”宥連策感到自己被人生生的剜了一塊肉似的,在掙脫不了鉗制的情況下,唯有死死咬緊軟木棒,直到痛楚徹底將他征服昏死過去,軟木棒終於從嘴裡松脫,掉到地上。
……
人們清理幹淨血汙魚貫的走了出去,詠芫一邊往傷口上灑藥粉止血,一邊對抱著失去意識的宥連策的妹妹說:“果然不愧是澤彼的王,傷得這麼嚴重從來沒聽見他哼過一聲,如果不是你幾次把他打昏,他會一直保持清醒對抗傷痛,剛才也是等到箭頭拔出才昏過去,真是條硬漢啊。”
詠葭抹掉宥連策額上的冷汗,撇了撇唇說:“那也是沒了利爪的老虎,沒了牙的毒蛇。”
是嗎?那也是她各人的看法,反正大家都很佩服這個誓不服輸的王就是了。那天在山谷他身陷於重重敵陣裡,勇猛、頑強、臨危不懼的跟敵人廝殺,哪怕戰到最後只剩下一兵一卒,被敵人砍得渾身浴血,僅留一口氣在,還是面不改色,除了那位王的內臣死去時他落下了一滴英雄淚外……
詠芫沒再說什麼,低頭專心處理好傷口,然後囑咐道:“呆會兒你幫他把傷口縫好。”
“你就這麼放心交給我,不怕我弄得他傷上加傷?”普通外傷難不倒詠葭,但這劍傷光看著就麻煩得很。
“沒關系,大不了殘廢。”詠芫輕笑。
詠葭還想說點什麼,這時外面傳來一道清亮的哨聲,立刻柳眉一蹙,“有人回來了,我去看看。”
詠芫收去笑容,露出凝重表情,“大概主人來訊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