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阿玲問道：“那現在小孩子怎麼辦？”
邱工妻子答道：“這幾天麻煩鄰居接孩子的時候幫忙接回家，早上還是我去送上學，然後再到醫院這邊來，晚上有大哥在這裡陪護，我晚一點還是要回去的。”
阿玲彷彿自言自語：“這樣還好。”
我站了起來伸出左手說：“其實我左手小指已經麻木好幾年了，拍片說是頸椎增生壓迫神經導致的，吃了藥也沒什麼變化，不加重不減輕，久而久之，已經習慣了，最近偶爾會頭暈，很不舒服，醫生說頸椎增生發展了，壓迫血管導致腦供血不足，我已經預約了後天的核磁共振，仔細查一查。”
邱工妻子說：“真的要好好查一查，有不舒服千萬不能大意。”
我的情緒逐漸升溫，聲音變大繼續說：“我認識邱工13年了，邱工真的是特別好的人，特別能扛，什麼都自己扛下來，他自己又特別內斂，壓力得不到釋放，這對身體是非常不好的，我正相反，直來直去，心裡不藏事，不滿情緒都發洩出來，說出來也就痛快了、減壓了…”
“老高兒，別激動，坐下聊，那麼大聲音幹啥，都能聽見。”東金打斷我。
我被他一拉重新坐下，有點激動，但刻意壓低聲音了：“邱工，我去你們辦公室問你情況的時候，看到你的座位空著，說實話，站在公司角度看，那個空座位換一個人繼續工作是非常容易的事，但是你對於家裡包括我們每個人對於家裡都是唯一的，都是無可替代的，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不要給自己那麼多壓力。”
或許邱工被我的哪句話說到心坎裡去了，這樣一個沉穩堅韌的大男人突然間放聲大哭，嘴裡含糊不清，一開始說什麼我也沒聽清楚，後面斷斷續續聽到“實在是太累了”這幾個字。我們都愣住了，但是完全能夠理解他此時的心情，病情尚不明朗，說得悲觀點，生與死的比重已經是一半對一半了。
邱工妻子轉回頭看著邱工，什麼也沒有說，默默地拿過毛巾遞給他，邱大哥趕緊走過來用家鄉話對邱工說著什麼，可能是在勸慰不要太激動之類的話吧。
我說：“釋放釋放挺好的，他們集團強制加班很變態，我就不服管，年初時我們部門也要求強制加班，我說我是不加班的，要麼就裁掉我好了，這種升遷無望的加班毫無意義，我誰的臉色也不看，這並不是負能量，而是有效的自我保護，是尊重勞動法的表現。”
阿玲說：“我直接就辭職不幹了。”
邱工妻子說：“他這幾天還在說什麼什麼工作還沒有做完。”
東金一聽有點急躁了：“邱工，都這樣了你還想著工作？你現在必須放下所有事情，還想那些幹啥呀？積極配合治療，等你病好了，就回老家，你老家山清水秀的，還有天然氧吧，好好調養調養身體。”
阿玲接著說：“我以後退休了，也要回我們鄉下養老，吃自己種的蔬菜，好好吃。”
我說：“我們該走了，本來不想打擾邱工休息，想著呆一小會兒就走的，結果說了這麼久。”
邱工妻子說：“沒關系的，他一直情緒都不好，現在願意和大家聊天，有這麼多同事一起說一說，可以排解排解，下午他的老領導來的時候，也聊了很久，他也哭了一次。”
“老高，你還沒有完成你的使命呢。”小葉認真地提醒我。
“不會忘的，放心。”我微笑道。
我從包裡拿出捐款名單，交給邱工妻子，說：“這是原來遠建的離職老同事得知訊息後，在微信群裡自發組織捐的款，很多人都是邱工的下屬，一共是52個人，共計13482元，為什麼還搞出這麼多尾數呢？是有的同事捐款尾數是66，六六大順，實際上是美好的祝福。他們都是微信紅包給我的，我們也就沒有去取現金，咱們加下微信，直接轉賬，然後再幫我簽收一下。”
“謝謝大家！謝謝同事們了！”邱工聲音不大卻很堅定，我看到他又在默默流淚，便趕快避開了他的目光。
微信轉賬有金額限制，轉了幾次才把捐款全部轉完，邱工妻子給我簽收了捐款明細表，我又給了她一張捐款明細留底，我們此行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邱工多保重！”
“邱工好好休息！”
“邱工我們有空再來看你！”
……
邱工妻子將我們送到電梯口，我說：“嫂子你也要保重好身體，別把自己累倒了，放心吧，邱工人那麼好，老天爺會保佑的，好人一生平安。”其實說這話的時候，我真正想的是“好人不長壽”這幾個字。
好人為什麼不長壽？就是因為好人太好了，太在乎別人的感受，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隱忍、承壓、包容這些都是積累壓力和不良因素的方方面面，而壞人恣意所為，怎麼痛快怎麼來，毫無壓力。
從健康角度講，壞人身體更健康——我他媽應該做壞人！
“既然大家都說不吃了，那咱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東金最後確認。
“開車吧，回家餓了自己解決。”我直接做主了。
來之前計劃的探望邱工之後的大餐被四個人全票取消了。
快8點了，路況好了很多，東金開車開得很快，幾個人似乎都不想說話，來時的調侃逗趣氣氛也消失不見，耳畔邊只有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車窗外是城市燦爛輝煌的夜景，前方正是羊城cbd的地標性建築——小蠻腰、西塔和東塔，這裡是人類智慧的聚集地，也是這座城市最美的風景線。
我望著川流不息的車來車往和匆匆行走的夜歸人，他們是否有時間停下腳步來欣賞一下他們為之創造的城市繁華？
下了車，我走向小區大門口，夜色裡，渺渺的空中好像傳來了電視劇《紅樓夢》裡跛足道人吟唱《好了歌》的聲音：
世人都曉神仙好，
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
及到多時眼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