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痛,若能被這冰雪暫時也好,前路茫茫,她攜家帶眷出逃,卻同樣落得如此下場,倒不如當初坐等聖旨下,一倒頭落地痛快而幹脆。如今,茍且偷生的代價卻是要嘗盡親人、朋友離去,手刃自己的良心與天搏鬥。
為了什麼?她不過芸芸眾生中一粒渺小的塵埃,她沒有反天之心,三年忠君護主,依然換不來一分信任。
盛夕鈺閉目,天地間的素白刺痛了墨色瞳孔,洶湧著毀天滅地的悲慟將身心全全掩埋。不知該向何處,她問上蒼,前方可有路?
身邊之人一個一個離開,她此時才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和渺小。晶瑩剔透的淚滴順著蒼白臉頰滑落,她還能承受失去多少?不要在挑戰她的極限,努力堆築的堅強與信念就快崩塌,她終究,也不過凡人一個。
盛夕鈺是到達襄陽城才得知王已厚葬‘蠱王’,並昭告天下同時進封蠱王為賢王。如此,王是收手了,有留她一命之意。然而,為何在收回成命之時還要趕盡殺絕?她終究是猜不透他,從來不明他心中所想。
“九叔,你對鈺兒可曾有一絲不忍?”她輕聲低喃,冰涼的淚早已濕了面。
“公子,追殺我們有三路人,君上的禁衛,官差,而昨日來的千軍並不是官差也並非禁軍。”蘭君顏緩緩接近,腳下踩出聲音以便不會突然驚著她。
他言下之意是暗指有人借君王之意除去她,而殺她並非君王本意。
“你如何得知?”盛夕鈺並未回頭,低聲問道。
蘭君顏話結,須臾,道,“君王並非要你性命,若非如此便不會昭告世人蠱王已歿。”
盛夕鈺輕笑,“可聖旨是王親下,連禁軍統領徐捍都出動王當真不想取我性命?蘭君,你何須生要為他說話,王待我如何我自己清楚。”
蘭君顏看天,半晌不語,她是失望吧,帶著他們出逃也是堵上王對她的幾分親情,卻沒想到,王當真下了殺令,將她最後一絲念想扼殺。
蘭君顏心思幾轉,卻不料身前盛夕鈺竟然毫無預兆的癱倒,如重物砸地。蘭君顏當即一驚,大呼:“公子--”
聲音未落,身側一道強勁陰風掃過下一刻盛夕鈺已被人捲入懷。蘭君顏定睛看去,來者身披深紫色大衣迎風而立昂丈威武,半面玄色面具掩去本來面容,暗沉強大的氣息斡旋於偉岸身形與天地間,宛如神祗至尊蒞臨。
蘭君顏往前邁步的身形即刻停頓,屈膝單跪於雪地:“主上,屬下辦事不力,請主上降罪!”
男子一身戾氣,暗沉之氣在急速凝聚的冰冷空氣中擴張,單單斜睨一眼蘭君顏後並未多言,隨即抱著盛夕鈺轉身而去。
盛夕鈺多年未曾臥於病榻,此廂竟是連夜高熱不退,昏迷了整整兩日才蘇醒,她是鬱結成疾,發了這次大病人總算清醒了。
一醒來榻前便坐滿了人,盛夕鈺微動,奚城主與城主夫人趕緊上前將她扶起。城主夫人慈祥道,“你已經昏迷兩日兩夜,清月姑娘來守了頗多時辰,適才你的婢女才將她送回房去。”
“城主與夫人大恩,夕鈺沒齒難忘。”盛夕鈺坐起身誠心道,如今她是逃犯再不是朝堂之上百官敬畏的賢王,在此時未曾落井下石已是難得,哪裡還能求得城主與夫人如此相助?
然而在盛夕鈺俯身之時長發垂散於身前,盛夕鈺當即驚駭,面色驟然煞白。抬眼看著面帶笑意的城主與城主夫人。而奚夫人當即瞭然而笑,坐近她身旁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道:
“姑娘日前與同伴暈倒府外,我見你面含貴氣,又生得及討人喜歡,而我與老爺膝下有三子,盼多年想添個女兒無果。我越看姑娘越是喜歡,便想收姑娘為義女,不知姑娘可應了此意?”
盛夕鈺當下吃驚,轉而看向奚城主,奚城主依然含笑對她,眉目裡盡是慈藹。盛夕鈺知他二位是想以身份護她,然……
奚城主見她猶豫,便再道:“老夫已於三日前受君王進爵,加封為襄陽王,自主管轄一片城池,身份與涼王同等,夕鈺若肯改姓隨老夫,身份同樣尊為郡主。”
盛夕鈺淺笑莞爾,搖頭道,“小女多謝城主抬愛,並非因身份尊卑,只是小女有未完之願不能落腳在此,望城主與夫人體諒。”
奚夫人目光為難的看向奚城主,而城主微頓,卻當即大笑出聲,道,“無礙,你父親乃老夫義兄,他離開之時本該有老夫這個手足照顧你左右,既然你無此意,那老夫便也不再強求,這襄陽城會一直為你而開。”
微頓之際便岔開話題再道:“夕鈺,老夫進封大禮在次月,介時你可定要前來見禮。你雖未女子,卻也曾位居高位受百姓擁護,你來見禮老夫面上有光啊。再來晚間宴席你也於前廳一聚,悶了這些天,也巧著好熱鬧熱鬧。你嬸嬸與兄長都會前去,也正好與你見見,瞧瞧我大遂女英雄。”
盛夕鈺有些受之不起,蹙眉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奚夫人賠笑道,“鈺兒,嬸嬸是真心喜歡你,既然無緣做母女,也願在這相處之日親如母女,也了嬸嬸此生一願。”
城主與夫人如此盛情相邀,盛夕鈺推辭不得只能點頭應下,輕喚,“嬸嬸……”
待屋裡人都退卻後盛夕鈺下榻在屋裡走動,抬眼細瞧這屋裡的裝飾,流蘇帳,琉璃燈,輕紗羅幔這些個物事從未在她的屋中出現過,此一時乍然全現竟有些恍惚,如夢境一般。身子輕飄飄來去如風一般,是大病無力的緣故。
連輕垂於身前的青絲都令她覺得異樣感覺,原來她也有一頭令人豔羨的發絲,素手拈起一縷發絲又松開。
她是女子了麼?
身上的羅裙為何她會覺得如此怪異?果真如臨江所言,著了幾日男兒裝便將自己當成男兒了。一想起臨江,盛夕鈺胸口又是一陣悶痛,有幾許踉蹌不穩,手趕緊撐住廳中桌面緩過那一陣悶痛時面色已然煞白,額上細汗密佈,微微氣喘。
“姑娘--”少時,叩門聲響起,是蘭君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