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的陰雨天過去,天放了晴,可在於山生活了多年的蘇故遙知道,這只是暴雨將至的前兆。
自從他與蘇幕遮斷絕師徒關系之後,就再沒回過那個茅草小家,出奇的是蘇幕遮也沒回過,似乎一直住在藥廬裡。前幾日,蘇故遙每每想到這,心裡就會有一種十分惡毒的想法:如果山神廟那場大火,把花想容燒死了該多好啊!可是後來,他冷靜下來,似乎想通了什麼,蘇幕遮和花想容說的“讓蘇故遙去血祭”的話,只是個幌子,一個打斷他堅持要去血祭的藉口。
今天是冶煉祀毒的第八日,蘇故遙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越來越深的傷口,雲淡風輕的笑了,面臨死亡,他非但不恐懼,竟還隱隱的感到興奮。
終於可以,在他眼裡,不是面黃肌瘦需要人保護的小屁孩了,再也沒人能夠讓他死死的懷著愧疚記在心裡了。終於可以,再叫他一聲師父,或許那時,他還會抱一抱這個他耍小聰明而趕出師門的徒兒。
師父,遙兒是流氓啊!怎麼可能連這點自以為是都看不透?
蘇故遙本以為,路過藥廬偷偷地看上他一眼,可沒想到他碰巧出了門。為何幾天不見,他的臉便如此蒼白?
蘇故遙默默跟著他走,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白色衣袍彷彿是掛在了身上,走路也輕飄飄的,似乎是……將死之人,蘇故遙隨即呸呸呸。
他停下腳步,蘇故遙也跟著停下了腳步,一抬頭,便看到“高氏鐵鋪”。蘇故遙不懂他為何會來這裡,只是默默地看他想做什麼。
“你沒血祭的資格。”
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連說話都這麼虛弱,火苗跳動的聲音都比他的聲音大。
蘇故遙故意冷著一張臉,道:“你別誤會,我蘇故……”他頓了頓重新道,“我髒猴兒生於於山,長於於山,血祭也不是為了你,相反的,你若不能打敗山鬼,我灰飛煙滅做了邪魔也會跟著你,永生永世跟著你!”
好一會兒他都沒有聲音,蘇故遙正要回頭去看,卻發現他已經慢慢的走上前來,直至與他並肩,可眼睛卻盯著祀毒,說的話也驢唇不對馬嘴,“心頭血,才是兵器至純的靈魂。”
蘇故遙睜大雙眼瞪向他,不好的預感直上心頭,“什麼?你在說什麼?蘇幕遮!你到底在說什麼?”
潔白的衣袍上,滲出的心頭血如天上的日頭,照的蘇故遙汗流浹背,卻感受不到一絲熱度。
蘇故遙回過神時,蘇幕正站在他的面前,面向他,手環在他的脖子上壓低他的頭,迫使他與他對視。
“從此你我,恩斷義絕。”那晚的閃電打的很大,蘇故遙用內力催斷了鐵劍,斷掉的劍落地,發出當啷一聲。
而此刻蘇故遙覺得自己愚蠢至極,他什麼也聽不見,面前的人也變得模糊起來,只是依稀記得,他好像笑了。
“遙兒啊,跟師父比,你還是嫩了點兒。”
叮當!
“親愛的蘇幕遮玩家,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戲精,連我們boss都被你矇混過去了。”
這是冰冷的電子音第一次有感情的講話,可蘇幕卻無心和她調侃了。
蘇故遙後知後覺的一把抓住蘇幕遮,不斷地搖頭,“不要,不要,不要。”從肩頭到手腕,再到手指,那人離他越來越遠,離熔爐卻越來越近。
“不要!!!”
飛濺出的火星落地成灰,蘇故遙眼神空洞的盯著祀毒,整個人都被吸走了靈魂。
一瞬間,那些早已忘掉的記憶翻湧而至。
原來,自己才是自以為是的那個。
高升愣愣的跑回屋子拿出家裡的古籍,仔細的看了一遍,一整頁紙上大部分是圖,下面有一行小字,“古有聖器,名為祀毒,乃血祭神所用,日月火水木金土,以血祭之,次以肉身。”再翻到另一頁,那一行字被人勾抹掉了,大致是:“以心x血祭x。”須得仔細看,方能看出勾抹的痕跡很新,與古籍泛黃的年代不符。
高升讀完一拍大腿,反應了過來,想必給蘇幕遮看的那一刻,他就趁自己不注意把這句話勾掉了。
這是蘇幕給自己留的後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蘇故遙絕不會聽他的話去王二嬸家,從一開始,蘇幕就打算自己去血祭的,每天都悄無聲息地換掉蘇故遙放在鐵匠鋪門口的血。
蘇故遙也想通了這一節點,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蘇幕遮不在了,湮滅在一方熔爐裡,侵曉自動盤在蘇故遙的腰上,認他為主。
天空驟然間烏雲密佈,令高升意外的是,蘇故遙並沒有跪太久,他盯著祀毒,整個人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起身將盾器提在手裡。
蘇故遙的手碰上祀毒的瞬間,那漆黑的鐵器發出陣陣轟鳴,震的高升連忙捂住耳朵,而蘇故遙卻不覺得有什麼。
“咔擦!”伴隨著滾滾雷聲,蘇故遙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高挑的身影罩上了一層玄色鎧甲,烏雲越來越厚,好像就壓在頭頂,天地間漆黑一片,唯一可見的,便是他腰間的侵曉,和他黑白分明充滿殺意的雙眼。
王清平躺在石床上,一翻身,從被子裡傳來一股女人身上淡淡的幽香,枕邊淨是脫落的發絲,平常人感覺不到什麼奇怪,可常年行醫的他卻知道這不是正常人每天該掉的毛發,想到這他不禁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