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榮華從灶下鍋灰裡扒拉出兩個烤紅薯,是在召去容祀房間罰跪前,她特意埋上的,在小廚做營生,體力很重要,尤其是在冬日這樣耗損嚴重的時節,人一餓,渾身都冷,冷就乏,做事都不利索。
夜路幽靜,她穿過窸窣的湘妃竹,還沒叩門,容忌就探出腦袋,看見她的時候,咧嘴一笑,孩子一般。
淳淳,好香啊。”
容忌剝掉紅薯片,熱氣夾著香味瞬間在面前綻開,他咬了口,燙的牙齒疼。
趙榮華覺得他很可憐,明明是皇子,卻餓的連飯都吃不起,對面的院子冷僻無人,燈籠的火似滅不滅的燃著,奄奄一息間,風一吹,便徹底沒了光影。
門口連個守夜的婢女內侍都沒有,可見他有多不讓人待見。
深夜又是冷寂幽靜之時,難免讓趙榮華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覺。
在趙家,眾人因為憎惡母親,恨屋及烏的討厭她,哪怕表面維持的如何親切,骨子裡的生疏感騙不了人,所謂的親情也只不過建立在利益之上,在她為趙家帶來便利的時候,能殷切的說幾句溫言軟語。
其餘時候,她始終被排斥在親人之外。
你吃飽便回去吧,我也該走了。”趙榮華起身,容忌含著焦黃的紅薯肉,跟了過去。
還有,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是我給你的紅薯。”
那我下次餓了,怎麼辦?”容忌又咬了一口,可憐兮兮的抽著鼻子。
你去求你父皇,或者你哥哥…”
麻煩已經夠多了,趙榮華自顧不暇,哪還有氣力幫扶他人。
容忌的眼睛一直把她送到窗外,他握著紅薯,站在昏暗的房子裡,而她就像個始亂終棄的壞人,給了他希望,又在他生出妄念的一刻,絕情的扭頭離開。
若是他父皇哥哥管他,他又怎會落得吃餿飯的境地。
趙榮華實在受不了芒刺在背的罪惡感,她折返回去,容忌的眼睛剎那間流出星辰般的光彩。
你若是實在餓得受不了,就去小廚房找我,最近夜裡是我值守,你挑沒人的時候去,別讓人瞧見。”
容忌乖乖的點了點頭,擦了把眼睛,甕聲甕氣的說道,“淳淳,你真好。”
可惜,好人不好命。
只要一日身處宮中,腦袋就一日不是自己的。
往宮外買賣的通道開啟之後,因著葛嬤嬤的關系,趙榮華與香月攢了一些銀子,雖不多,卻比尋常宮婢要富足。故而她們從尚衣局婢女手中或用銀錢或用藥膏,換了不少布料。
趙榮華用一塊皮子邊角料,縫上兩面買來的古香緞,做了四片護膝,自己用著兩片,剩餘的給了香月。因為護膝掩在裙下,故而算不得張揚,卻能在凜冽冬日保暖膝蓋。
她正在往灶裡添柴,香月給她使了眼色,她湊上去,香月壓低了嗓音竊竊,“二皇子好像出事了。”
偌大的承明殿,輕紗環繞,薰香怡人,長頸瓶中插了幾株開的正好的梅花,倚在窗臺,給殿中添了一股生氣。
袁氏已經在外殿候了半個時辰,雖隔著重重簾幔,裡頭嬌俏盈盈的笑聲還是不絕如縷的傳到她耳朵裡。
她今日穿著一襲杏黃色織錦華服,雖清雅卻不失高貴,頭發梳成簪花高髻,髻邊插著兩支嵌翡翠的簪子,鬢前是三捋穿珍珠步搖,董嬤嬤特意為她敷了細粉,襯著那淺粉色唇瓣,愈發顯得清雅蒼白。
袖中的手死死攥著帕子,早就濕了幾遍。
承明殿內的婢女,噤聲不敢言語,只是上前奉了四次茶水,瞧著袁氏那張臉愈來愈繃。
終於,內殿的門吱呀一聲開啟,柔妃跟在容靖後頭,整理著妝發沖她福了福身。
姐姐來了,怎麼也沒人知會一聲。”
袁氏心中冷笑,賤人慣會裝腔作勢,面上卻是分毫不顯,只雍容的點了點頭,起身向著容靖行禮後,又噓寒問暖佯裝關切柔妃的肚子。
容靖垂著眼皮,素著臉不動聲色的抄起茶盞,喝了口茶,便見袁氏走到他面前,徑自跪了下去。
容靖一驚,下意識的躬身去扶,袁氏與他攜手多年,又生育一子一女,執掌中饋,將府邸料理的井然有序。況且其為人寬容大度,向來沒有旁的女子那般計較善妒,知他喜愛美人,便主動送了幾個樣貌俊俏的婢子。
有妻如此,能幹能忍,容靖本不該與她置氣。
只是,那日容清韻混賬的厲害,叫他實在下不來臺。
妾前兩日因身子虧虛,委實不敢以陋容面見皇上,直至今日稍微好轉,妾聞韻兒禦前胡鬧,惹惱了皇上,是妾管教不嚴,寵溺過渡。
妾已命韻兒罰跪思過,望皇上保重龍體,萬勿與她置氣。”
她聲音懇切,慈母賢妻之相讓人動容。
容靖攙起她來,“你身子不好,該在常春閣好生養著,至於韻兒,自己的女兒,難不成我還真的生她的氣,只那刁蠻的性子,是要好好改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