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宮正司裡有訊息,稱為了祝賀容妃之喜,要浣花宮裡的采女們齊制香包獻給容妃。仙居臺自然是得了訊息,文妃立即便命秋初為她送來了香料與針線,要她與采女們一樣,在二十之前將香包製作出來,務必還要精細出挑。
這是文妃打算行動的先兆,沈玉箏心知肚明。一旦她的香包呈上去,眾人便知她身處仙居臺,屆時即便自己再不情願,都會被歸為文妃一黨,不得不與容妃對立。
她亦遞了訊息給竇義臺,不讓他告知孔丹青自己的處境。一是不想打草驚蛇反而引來容妃的人,二是——楊曼靖的話,日日在她耳邊縈繞。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內心深處也極渴望著,希冀著,在殿選那日太後會把自己指給朔王。
可她同樣知道,文妃不會讓她等到那一日的。殿選的變數太多,萬一落選,便等於她功虧一簣。故而——文妃會早早動手,將她送到眾人的視線底下。
此時此刻,她竟不知自己再回仙居臺,究竟是對是錯了。
“咚嚨”一聲,不知是什麼東西撞在了門上,倒驚醒了她,令她即刻收回了飄散的思緒。
“什麼東西?”她放下香包問道。
秋初正理絲線,抬頭道:“我去瞧瞧。”說起那日,秋初的的確確是追著衛重幕去了,只是衛重幕身上有功夫,幾下就跟丟了,這才作罷。後來秋初每每想起此事,不疑心沈玉箏,反倒是漸漸疑心文妃對她別有用心了。故而待沈玉箏也比之前親近了許多,不過也再不敢讓她輕易出門去。
“是蹴球。”她笑著撿起滾到門檻下的彩色蹴球,拿在手裡搖了幾下,那蹴球便發出陣陣清脆的鈴鐺聲。
有小太監循著聲音找過來:“哎喲,在這兒呢,大皇子可真厲害,一下就踢到了天暖閣。”
沈玉箏抬眼望去,見是一名錦衣束寶石額帶的幼兒露著白牙跑來,便知是文妃的兒子,大皇子楊冕。她起身與秋初一同出去,向楊冕行禮:“給大皇子納福。”
楊冕的一雙黑眼睛滴溜溜在沈玉箏身上轉了幾個來回,問秋初道:“咦,這是哪裡來的姐姐,好生漂亮。”
秋初不好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往沈玉箏看了一眼。沈玉箏便道:“奴婢只是仙居臺的宮女罷了,大皇子謬贊。”
“宮女?我怎麼沒見過?”楊冕好奇地打量她,“不對不對——是有些面熟,像——像三弟的母親端木選侍……”
“噓!”秋初急得想去捂這小祖宗的嘴,“三皇子的母親久居寒冰殿,日日足不出戶,大皇子哪裡見過她。定是認錯了!”
竟說她長得像端木氏,那個既失寵位分又低的選侍。沈玉箏仲怔須臾,驀然淡笑了一下,以掩去眾人的尷尬。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句揶揄:“在說誰像誰?讓朕來評斷評斷。”
秋初臉色一變,忙攜眾人迎上前,戰戰兢兢道:“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福。”
“都起來罷,朕本想去明義殿看冕兒,聽說冕兒在仙居臺,就跟了過來。冕兒的風寒還沒有好,怎麼就跑過來了?你們底下人是怎麼做事的,竟也不勸著。”皇帝倏然板起臉孔,呵斥著楊冕的貼身內侍,“快自去領二十板,往後不必去明義殿伺候了。”
皇帝愛子情深固然重要,卻這樣隨便發落人,也太有些不近人情了。小太監不敢辯解,只得默默地謝了恩,退了下去。
沈玉箏知道,文妃還是快了自己一步,已經先下手為強了。既然她不肯表態,那就引皇帝過來,讓她不得不表態。眼前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被皇帝忽略,那就是一輩子的忽略,要麼就被皇帝中意,那便無異於孔丹青與魯琴音,一樣為人注目,平且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望著皇帝,模樣清俊豐神奕奕,眉眼之處還與楊曼靖有幾分相似。竟有些失了神,忘記行大禮。
“往常冬令文妃總是搬至天暖閣居住,今年怎麼不是如此?”皇帝問道,並未著眼於沈玉箏,而是徑自邁了進去。
秋初不知所措,推了發呆的沈玉箏一把。沈玉箏猝不及防,趔趄著抬腿進殿,險些撞到楊舜聶身上。所幸楊舜聶身子輕便,一回身就把她給接住了。
“請皇上贖罪!”沈玉箏立即退出他懷中,惶恐行禮道。
皇帝卻不著惱,朗朗笑著:“馬有失蹄人有失足,你何罪之有。”
“我——不,奴婢——奴婢禦前失儀了。”沈玉箏低下頭,心下亂麻一片。這一天來得太快,快得自己還沒有將楊曼靖忘去,便要拾歡笑迎另一個男人。她原以為這很簡單,可是事到臨頭才知道,即便只要微微一笑,都是這麼的難。那今後,還如何同床共枕?
她勉強自己扯起唇畔,心中卻也知道,自己這笑比哭還難看。
“你很怕朕嗎?”皇帝笑吟吟地問,揀起桌上沈玉箏正繡到一半的香包端看。
沈玉箏不敢起身,回道:“皇上威儀震懾天下,自然是無人不敢畏懼。”
“你說謊,明明是被朕剛才發落了小太監之事嚇的。”皇帝坐了下來,秋初忙沏上熱茶,一面使眼色讓人將楊冕抱了下去。
皇帝默許了她,喝過茶後,說道:“你起來罷,地上冷。”
沈玉箏愣住,心底突然似被針刺了一下那般難受。這並非是厭惡什麼,而是——她實在沒想到皇帝會這般寬容她。
她慢慢道了聲“是”,便在皇帝那灼灼的目光之下站了起來。
秋初亦知趣地退了下去,天暖閣中就留了楊舜聶與沈玉箏。彼此倒也心照不宣,並沒有說破什麼。不過就在秋初打發人將楊冕抱下去的時候,沈玉箏就已明白過來了。皇帝是知道文妃想做什麼的,所以他心中有氣。這氣不好在她面前發作,因會拂了文妃的面子,所以便藉著楊冕之事故意為難了那個小太監。
氣是出了,接下來,他是要享齊人之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