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目睹一切,眼中終於掀起一絲波瀾,他說:“你的血……”
盛若寒翻手看到自己手心一片青綠,再抬首,望向季玄,說:“我跟你一樣,也不是純粹的人類。”
她將手中的草拋開,嘆了一口氣,“糾纏雖然會導致傷痕累累,可是兩根草扭在一起,想叫人摧折它們卻不是那麼容易。”
季玄驀然抬頭,眼中情緒複雜。
“是楚回村在我耳邊嘮叨的,他說相聚既是緣分,要好好珍惜緣分,珍視陪在自己身邊的人;他還說,兩個人的辦法總比一個人的多……”
“可是你還是將他趕走了不是嗎?”季玄說。
“我此去兇險,我不想他死。”盛若寒說。
“我回去了與阿臣相認了,往後我死了,她就會再傷心一次,我不要她難過。”
盛若寒側目,面前的這個男人不是懦弱,恰恰相反,他比更多男人都要堅強勇敢。他說的不是“我不想她難過”,而是“我不要她難過”,堅定而決絕。他一個人忍受愛戀卻無法相認的痛苦,只是為了不讓心中之人往後再傷悲一次。
盛若寒收回目光,不由得開始想,如果她快要死了,她還會糾纏著葉易生嗎?會的吧,她不正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會活到何時,所以從來不剋制自己的慾望,想要什麼就拼命去爭取。
可是,她爭取到了之後呢?
假如有一天她真的集齊了“事不記”,她與葉易生重新來過,而她又不幸死在了葉易生前頭,葉易生一定會很難過,她會捨得葉易生難過嗎?
如果是楚回村在她身邊,一定會說“可如果你沒有爭取,中間的一切美好你都無法享受”,又或者是“不管怎麼說,反正你得先去試,試了才知道結果”。
楚回村凡事都勸你一試,盡管最後結果可能並不是你想要的。季玄是從一開始就不要試,不開始,最後自然無所謂結果。盛若寒呢,她介於兩者之間,畏畏縮縮,一邊抵觸開始,害怕結果,一邊又不甘心,於是佯裝堅強,強迫自己一路往前,從來不敢停下仔細想一想。
想一想,這條路到底要不要走。
可既然存於這紅塵萬丈之中,不就應該去闖,去拼,去轟轟烈烈走一遭嗎!
盛若寒望向季玄,目光決然,“可如果我能補好你的心肺,恢複你的容貌,你會去與宋雅臣相認嗎?”
季玄一怔,末了點了點頭,“我但凡能夠活得長久些,一定會陪在阿臣身邊。”
盛若寒得了回答,彎唇一笑,拔下發上銀簪,青絲傾瀉如瀑的瞬間,一道銀光閃過。
……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你站在藥臺前割肉放血,我覺得那個夢莫名其妙,現在我明白了,那是一個徵兆,預示宋雅臣會多一個人陪她嗑瓜子。”
……
金烏西垂,樹林間蟬鳴聲漸弱,盛若寒將最後一點金泥從季玄臉上抹去,然後垂首收好自己的藥包。
為了修複他昔日容顏,盛若寒割去他面上的傷疤,將朵落子研成了粉,又和著鎏金牡丹花粉給他塗上,等著花粉化為透明的水珠,朵落子沁入他的皮肉之中,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
待他的臉宛如新生,盛若寒從腰間翻出一個瓷瓶遞給他,“一月一顆,等你吃完了,活到一百歲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季玄不做遲疑,接過之後收進衣襟裡面,然後對著坐在木樁上的盛若寒俯首一拜,說:“日後姑娘若有用得著季某的地方,盡管吩咐。”
盛若寒看了眼面前廣闊草地上的三隻山羊,挑眉望向季玄,“既然如此,你便幫我配一副鶴翎春吧,往後你不欠我。”
季玄頷首抿唇一笑,眉眼間盡是無奈,“姑娘……”
“如此便說定了。”盛若寒自顧自點了點頭,然後往回走。
季玄牽著小羊跟在她身後,兩人三羊一同進城。
再一次站在這滬郡城中,盛若寒心裡猛地一突,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後轉去,目之所及,巍峨青山連綿成線,夕陽餘光潑在在兩山山坳處,斑駁破碎的城牆下是務農回來的百姓。人流之中,沒有楚回村。
盛若寒只許自己失神那麼一瞬,很快,她就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這次,她直奔宋氏藥鋪。
到了宋氏藥鋪門口,盛若寒讓季玄走在自己前頭,她牽著羊跟在後頭。
盛若寒跟在後頭,所以能夠清楚看見季玄捏著自己的手心,脊背僵得很不自然。她登時就想到了自己去見葉易生的時候,也是這般,緊張到不行,生怕在心上人面前丟了醜,露了怯。
宋雅臣趴在藥櫃前跟兩個藥童說話,陳伯搖著蒲扇站在一邊呵呵笑著。
“我想配一副鶴翎春。”盛若寒出聲。
宋雅臣轉過身來,正要懟盛若寒兩句,瞧見盛若寒面前的人,眼睛一瞬不瞬瞪著,生怕眨眼了,眼前人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