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跟姑爺來了。”一見他們,門裡的婢女如釋重負地喊道。
兩名夥計趕忙把關起的門扉開啟。
剛剛在馬車上,權傲天大致說了來龍去脈——
大概一個多月前,琉璃她堂哥尹光熙,介紹了個叫李墨雲的家夥來賣畫。開頭這人頗有信用,帶來的也多是三、五十年前的老畫。接觸幾回以後,“松風齋”的大夥計開始對李墨雲失了戒心,前兩天李墨雲送來一幅據說是唐朝懷素和尚的真跡——“自敘帖”時,大夥計只草草問過兩、三位熟人的意見,就大膽買下了。
慘的還不是這個,昨天下午,城中富戶李老爺付了五萬兩銀子,開心捧走了“自敘帖”。
怎知今天早上李老爺跟朋友炫耀的時候,他朋友卻直言斷定此帖並非懷素真跡!
怒不可遏的李老爺,立刻帶著官差上門,要求“松風齋”給個交代。
琉璃一進門,便看見跪在地上的大夥計跟二夥計,一旁的李老爺則是不斷痛罵,長得肥敦敦的官差大人倒是一臉無謂地坐著喝茶。她娘呢,則是眼露著擔心,不知如何是好。
“娘,官差大人,李老爺。”權傲天打著招呼。
李老爺一見他來,立刻把矛頭指向他。“權少爺你來得正好,你也是行家,你來幫我評個道理,這麼大一家‘松風齋’,竟然老著臉皮賣我假畫!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銀子買下它?整整五萬兩,結果他們卻給我一張假畫,真是把我的臉都丟盡了!”
權傲天不聲不響地走到桌邊,懷素和尚的“自敘帖”正平整地擱在上頭。
他眼睛掃掃瞄瞄,就知道大夥計怎麼會上這個當。
懷素下筆,人稱“急風驟雨”、“豪情勃發”、“一氣貫之”,而眼下這幅“自敘帖”,就備足了狂、雅、逸這三個特點。可是這就是內行與外道的差別,眼下這幅“自敘帖”,就是少了那麼一點氣勢。
據說懷素和尚寫字時,常是在喝足了酒後,信筆揮毫,一氣呵成,絕少間斷,但眼下這幅字卻看得見擱筆再寫的斧鑿痕跡。
琉璃過去安慰娘親幾句之後,也跟著走到桌前細審“自敘帖”,她也看出來這幅字畫確非懷素所作。
夫妻倆相望一眼,他從她眸裡讀出她的擔心。
賣出假畫,這對“松風齋”的信譽,肯定是難以估計的損傷——
見權傲天久不說話,李老爺急了。“怎麼樣?我沒說錯吧,這幅‘自敘帖’是假的!”
權傲天不可能說謊。他轉過身看了丈母孃一眼,才望著李老爺點了點頭。“沒錯,這幅‘自敘帖’是仿作。”
坐在椅上的尹母晃了下身體。她原本心裡還殘有一點希望,想著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是李老爺的朋友看走眼了——
完了,尹母垂下臉忍住心痛。本以為自己可以代夫守住他多年的心血,想不到,就這麼毀在一幅仿作的“自敘帖”上頭。
尹母自責著,若琉璃她爹還在,以他的眼力,肯定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娘,您還好嗎?”琉璃回到娘親身邊,憐惜地望著她。
“娘還好,重要的是李老爺——”尹母抬起淚眼懇求。“李老爺,我知道您受了委屈,但可不可以看在我的一點薄面上,放了他們一馬,不要把他們送到官府去。”
“尹夫人,你還有那個臉要我給你面子?”李老爺財大氣粗,言語說話本就不怎麼客氣,尤其才剛在朋友面前出了大醜,火氣正旺,怎麼可能輕言饒恕。
“李老爺——”尹母流下眼淚。“我知道這樁事,是我們‘松風齋’的錯,但是,他們兩個打小就在我們‘松風齋’學藝,早已像一家人一樣——”
“夫人——”大夥計哭著磕頭。“這事確實是小的不對,小的認錯,小的甘願受罰。您身子不好,您不要再這樣折騰您自己——”
此情此景,要是心裡還有點惻隱之心的,早都紅了眼眶,但李老爺卻依舊堅持嚴辦到底。
“如果是我出面呢?”此情此景,權傲天沒辦法再默不作聲,他望著李老爺深深一拜。“李老爺可否看在晚輩薄面上,說一個可以讓您解氣,又不用動用到官差大人的法子?”
琉璃瞪大雙眼,她根本沒料到傲天會願意幫“松風齋”說情。
一般說來,賣出假畫被逮,受罰是天經地義,可他卻為了兩個沒什麼關系的下人,彎下了他的腰。
從她這方向望去,他凜然筆直的背影,就如同神祇般巨大,教人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