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掀起帷幕複而落下,清麗的月光撒入未掌燈的房中,一道比月更皎潔的身影立在窗前,藉著月光低頭端詳身上的新衣。
只是這新衣著實不體面。
明明是與無名一個樣式的純黑夜行衣,蒼碧換上的這一套是無名身子還未完全長開時穿過的,套在他身上,將比尋常成年男子略窄的肩與細瘦的腰勾勒得更為清晰,大小正合適,不過因穿得久了,又是壓箱底挖出來的,顏色褪得七七八八,說黑夠不上,說灰又只是顯得髒舊。
蒼碧嫌棄地扯了扯衣襟,隨手往頸後一撩被罩在上衣裡的長發,過腰的如墨青絲肆意地傾瀉下來,恍若一卷名貴的宣佈,染上了泛著熒光的上好黑曜色染料。
無名看得微微一愣神,若無其事別開眼,整理自己衣衫。
“師父,我能不能換身衣服。”蒼碧把綁在背後的空布兜拉到身前,指著一處發白的邊角,“這都快破了,跟我這張臉太不搭調了吧。”
“少廢話,讓你穿就穿,把頭發綁起來,成什麼樣子。”無名冷下臉,拉上蒙面黑布遮住半張臉,轉過身,繼續收拾自己已穿妥帖的衣服。
“遵命。”蒼碧把長發攏到一側,隨意梳了幾下,往耳後一挽,斜斜盤出個鬆鬆散散的發髻,餘下的長發順到胸前,怎麼看都不像是尋常男子梳的發型,襯著他柔美的臉頰,玉肌殷唇,簡直要讓人以為是誤入凡塵的畫中佳人。
無名回過頭來,看到的就是這副模樣的蒼碧,登時黑了臉:“我不是帶你去選美!”
蒼碧被嚇了一跳,聽著心裡卻冒上些喜悅,這是自己的美貌被修羅般的師父認同了,高興還來不及上臉,便被帶著刀子的眼神壓了下去。
他自有記憶來就如此挽發,雖說對鏡而照,總覺得耳際少了些什麼,永遠探尋不到何意的飾物,但逍遙界不少小女妖效仿,男妖小鬼們也移不開視線,自是絕美的,偏生連雲視而不見,再看一般的無名,越想不服,幹脆慪氣扯了句謊:“我只會梳這個頭發。”
無名的臉更黑了,把人拉到跟前,三兩下拆了發髻,骨節分明的長指在墨發間流連忘返地穿行片刻,拿黑發繩給蒼碧繫了個幹脆利落的發辮,拉上蒼碧蒙面巾,在他不知又要抱怨出什麼之際,率先開口:“走。”
夤夜時分,整座京城寂靜如深井,就連風花雪月的喧嚷都沉沉睡去,兩道身影融入夜色中,在高低錯落的屋頂間,飛躍疾行,領頭那人腳不點地,像一道利落的疾風,而後面那個就有些不堪了,時不時被瓦片絆得頓一下,還在兩座房頂間踟躕。
“廢物。”無名乜眼,“磨蹭什麼。”
“師父,我過不去……”蒼碧退了一步,晃著腦袋。
“我教你那麼多,都餵狗了!”無名低吼,“過不來,要你命。”
事已至此,退要丟性命,進……萬一神功護體,就過了呢。
蒼碧硬著又退了數步,憋住呼吸,沉下身子,以最快的速度飛奔而出。怎奈有些事是就是要了人命也做不到的,他腳尖發力點在屋簷,身形飛躍,在距離對面簷際不到一尺的距離,雙腳落了空。
“啊——”蒼碧伸手補救,指尖觸過瓦楞,失之交臂。
無名臉色大變,飛速回身,探下身子,一把挽住蒼碧手腕,把嚇掉半條命的人提了上來。
蒼碧偷看無名:“師父……留我一條小命罷。”
無名不置可否,只說:“走。”
兩人再次出發,幸好目的地不遠,就這樣跑跑停停,總算順利到達,雖說比無名預計的晚了整整一刻鐘。
“小心些,再掉下去,自己拾掇性命,別指望我管你。”無名猛地停在屋簷上。
蒼碧差點就撞上去,堪堪站穩,多少明白無名不會見死不救,有恃無恐地回道:“是,師父。”
“閉嘴。”無名指向不遠處的屋宇。
大宅成群被四面高牆環繞,裡頭的屋子與外面的相比,高出不少,顯然是一戶富貴人家,不知是不是就是無名要對付的老爺。蒼碧滿心疑問,扯了扯無名衣袖,擠眉弄眼地以眼神詢問:“這是哪兒?你該不會帶我來殺人吧?”
無名竟看懂了其中的意思,低聲回道:“京兆尹府邸,不殺人,只取該取之物。”
人間的京是人王皇帝呆的地方,蒼碧不知道這京兆尹是個什麼東西,總之不會是個小角色,聽無名的話語,再配合裝扮,分明就是去盜竊,恐怕被抓住了就是殺頭的罪,拉住正要前行的無名:“師父,被抓到了會殺頭的吧?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做點小本生意,別犯險了。”
無名一記眼刀送給蒼碧:“我現在便可砍了你的腦袋。”
蒼碧一縮脖子,摸著頸項嘀咕:“你不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