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淳回過身退了一步,書箱背抵在貼著桂榜的佈告欄上。
看不到那老嫗的身影,蒼碧更急了,幾乎嚎了出來:“傻愣著幹什麼,豆腐,豆腐都走了!”
尖銳的狐鳴在突然靜下來的街道上尤為刺耳,連在書箱裡的蒼碧都發現了異樣,從消失在視野盡頭的豆腐老嫗處移回視線,發現周圍男女老少都朝自己的方向看來,那眼神跟他照著鏡子吃豆腐時,看到的自己的眼神如出一轍。
他們不會要吃我吧……
蒼碧頓時噤了聲,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四平八穩的書箱忽然劇烈的晃動了一下,蒼碧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外面的人在眼中晃成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地動般的煎熬不斷持續著,蒼碧四個爪子都撈不到邊,在書箱裡滾成個白毛球,耳邊不斷傳來撞擊在竹箱上的噌噌聲,肚裡翻江倒海,腦子裡演起了走馬燈,連雲的墨色的衣衫聚了又散,終於讓他抓著了邊。
一方小天地終於穩了下來,蒼碧爪子裡抓著的卻是竹條,指甲叩得太狠,又斷了一根,他幾乎立時就嚎了出來:“痛死了!”
“噓!別出聲!”蔡淳開啟箱蓋,食指抵在嘴前,壓低了聲音。
蒼碧弱弱地嗚嚥了幾聲,哀怨地瞪了讓他糟罪的罪魁禍首一眼,看看周圍,要把他拆吃下腹的眼都沒了,只有書生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用一雙認真到極致的眼對著他。
蔡淳見到那透著殷紅的毛指尖,眉宇微微皺了皺:“別把行人引來了。”
“書生……我餓……”蒼碧撒潑不成,還險些害了自己,只能退求其次,晃了晃帶血的爪子,翡翠般的圓眼擠出兩汪春水,眨巴了半晌,還自以為迷人地瞟了一眼,“我想吃豆腐……”
這神態若是他的原身來擺,定能迷倒逍遙界不少妖鬼,可惜現下他只是個四條腿的小獸,可人有餘,誘人不足。
“別叫了,惹來人就麻煩了。”蔡淳彷彿什麼也沒聽到,關上箱蓋,穩穩當當地背好。
真是個又窮又蠢,還不會伺候本美人的愚蠢書生。
蒼碧當即給蔡淳下了判詞。
背後小東西的滿腹氣憤大概完全傳達不到兩條腿的人類處,鬧了半晌,西方天際染上了絳紫色,蔡淳緊趕慢趕,在藥鋪關門前一刻,擋住了拿著封門板的夥計:“我來抓藥。”
夥計只得放下封門板,接過蔡淳遞來的藥單,一味味稱好:“蔡書生,你娘得的是癆病,這些藥只能止咳平喘,沒多大用。”
“您先替我抓著吧。”蔡淳低頭接下系在衣襟上的銅錢,好藥誰不想用,可家裡窮得連雞蛋都吃不起了,更別說吃藥,要不然他也不會違背讀的聖賢書,把腦筋動到……
蔡淳攥著銅錢的手心冒著汗,接過藥,把錢全數遞過去,一下午跑了那麼些路,中午吃得也不過五分飽,腹中現下空蕩蕩的,正這時咕嚕嚕地響了一聲,伴著書箱裡同時饑腸轆轆的小聲腹鳴。
這夥計是店中東家的親弟,雖然基本說不上話,從中施捨點,也不至於被多數落,看這讀書人實在可憐,從藥屜裡,取了對癆病有幫助的鼈甲,削了一小撮粉末放入藥中。
“這……使不得。”蔡淳忙抬手去攔,侷促地漲紅了臉,那東西可值大半吊錢,“我買不起……”
“沒事,算我送你,少了這麼點,我哥看不出來的。”夥計又從手裡的銅錢串裡取出兩枚還給書生,“老主顧了,算你便宜些,快去買個包子填填肚子吧。”
蔡淳感激萬分,又揖又謝,揣了藥包正要往書箱裡放,想起裡頭還有隻小狐貍,忙出了藥鋪,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才把藥放到書箱角落,對著兩枚銅錢看了半晌,不知在算些什麼。
蒼碧閑得發慌,長指甲順勢去戳藥包,好在觸上紙包的正好是斷了的兩根,沒損了蔡淳千辛萬苦攢起來的藥錢。
指尖碰疼了,他就又老實了,蜷起身子,餓得心裡憋屈,悶悶地看了會兒時而黑暗,時而閃過稀疏燈火的外界,看得久膩了,幹脆兩眼一閉,繼續去夢裡見連雲。
興許是這一天睡得久了,再加上餓,蒼碧睡得並不深,迷迷糊糊間聽到蔡淳說了幾句什麼,有一瞬間似乎聞到了豆腐香,轉瞬即逝,身處的書箱上下起伏了幾次,又有潺潺的水聲傳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了蔡母有些焦急的嗓音。
“怎麼才回來?”蔡母早睡下了,只是兒子未有歸來,總睡不踏實,房門一響就起來了,“吃飯了沒?”
“吃了,娘您去休息吧。”蔡淳扶著母親回屋。
他沒有說落榜的事,蔡母也隻字未提,憑兒子的本事,按理說要考上舉人絕對不難,但造化弄人,兩次都落了榜,她只當是命數,早看開了,反倒希望蔡淳不要太過執著,沒有功名,一家人平平淡淡和和樂樂的,也未嘗不好。
蔡淳卻不這麼想,讀書人的尊嚴讓他迫切的需要認同,而這認同就是副其實的名。
更何況現下的他除了讀書,什麼也不會,連收蕎麥都是所有人裡幹最久卻收最少的,他實在想不到讓母親過上好日子的其他出路。
天已黑得彷彿能滴出墨來,將母親扶回房間,蔡淳沒有睡下,往桌前一坐,家裡攏總就這一張破桌子,吃飯念書都用它,木桌面坑坑窪窪的早不成樣子。
蒼碧被抱了出來,身下的布還墊著,趴在桌上伸了個懶腰:“書生,我餓……”
他一點不抱希望,自己不管說多少話,在這些人耳朵裡都是聽不懂的狐鳴,兀自說完,便要竄下桌子自己去尋東西。
蔡淳抄手把他撈了回來,從衣襟裡取出個綠色的小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