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想了想,咬牙道:“都有,大俠,朝廷考核五年一次,這不止是賬面好看的事,那是真要投入真金白銀去建設才能延續啟縣的繁榮,戰亂後啟縣要重建,本也是缺錢的時候,我是用盡了各種手段,撥的款,借的錢,找那些鄉紳富戶捐的,只要有錢,我連縣衙的錘子都賣,就為了多拿點錢往土木上填,你看,我府裡連幾個丫鬟奴僕都沒有,這個守夜的丫頭還是我夫人孃家帶來的。”
謝予言:“大興土木本就是你急於求成,過度開發的後果,你若是早點上報朝廷,至於將局面發展成如今這樣嗎?現在紙難兜火,我若是給你一個痛快,反倒是便宜你了。”
“對啊!”知縣甚至感覺找到了知音:“如今是局難重開,覆水難收,但是大俠,此時若是你一劍刺死我,啟縣所有天災都成了人禍,我擔當罵名也便算了,死後不知不覺,可啟縣這賬,今日能平,後年能抑,撐不到下一個五年啊。”
謝予言挑了挑眉:“你這話說得,可是我該劍指之人並非你一人?”
“這劍本不應懸於我頭上,大人。”知縣的目光移到了鋒利的長劍邊緣:“我少時喜珠算,原本想做個賬房先生,後來看著酒樓商鋪都在混亂中被燒被搶,就投身到起義的兵馬中,後來大永建立,我考取功名做了啟縣知縣,平日理事改革,也用上了算術,但我真算不清,五萬兩白銀,要如何在五年內將該有的水利、交通、墾荒、工業商業重建和興建完成。”
謝予言開口道:“五萬兩,啟縣田地規模大概在兩千餘頃,要想重建及提高財政收入,五年內的投入至少也該在這個數字上再翻十倍,你在這裡當縣令恐怕也有十餘年,這麼大的虧空,為何前些年不曾顯露出問題?”
知縣嘆了口氣,欲言又止,謝予言的劍頓時又抬起幾分,不曾想這知縣倒是更不敢開口了,閉眼道:“大俠,如果今日你只殺我一人,殺便殺了,但萬不可牽連我家妻兒,他們與此事並不相幹。”
謝予言道:“若是抄家砍頭的大事,到時死的便不止你一人了,你逃避又起得了什麼作用?”
知縣微微轉過頭:“若我如實相告,大俠又能否為我指條明路。”
竺音看向謝予言,她雖然不知道兩人為什麼能聊這麼久,但此時也感覺到這知縣的態度已經發生了變化,或許他已經察覺到謝予言並無殺意。
謝予言笑道:“你讓我一個孤膽劍客選條明路,莫不是在嘲諷我做事不磊落?我才不在意那勞什子規矩,只要你賺錢來是為了黎明百姓,那門路如何,公理自有決斷。”
知縣聞言沉默半晌,開口道:“海禁寬松以後,民間造船獲引出海行商,出海幾個月,置換資源,便能收益啟縣一年都賺不到的白銀萬兩。”
“私造船隻出海,這可是……”謝予言還沒說完,知縣又緊接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上頭的銀子到不了啟縣,戰事停息,百廢待興,哪怕是種田也得花錢,既然桐油、鐵礦,還有前朝留下現成的戰船都有,一個小縣,多造幾艘私船出海賺錢也是情有可原……”
“戰船?!”謝予言都有些不可置信了:“你造私船罷了,還敢藏匿戰船,不要命了?”
知縣已經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樂觀感:“自然!啟縣官船不過六艘,不準私調出海,限制對鄰國貿易,還要花錢投入養護,就算是前朝戰船又能如何,沒有錢,一樣是拆來當木材的命!”
謝予言:“既然花了這麼大功夫賺錢,錢呢?”
“水利近十年花費三十萬兩,道路十五萬兩,農業二十萬兩,工業十萬兩,商業十萬兩,原本計劃好等建築了更多驛館、酒樓商業作坊,便停了私船從長計議,沒成想……”
謝予言道:“東窗事發,功虧一簣。”
知縣忙不疊點頭,下巴撞得長劍輕響:“我收到訊息,沿海突然又戒嚴,本想讓出海船隻盡快返航,沒想到還是晚了,被那邊府衙扣押,要交錢放船,否則上報朝廷。”
謝予言挑眉;“你交了?”
“那自然不能,那贖船的錢趕得上一年行船的收入了,我就等著錢回來,哪拿得出這麼一筆,何況留著這件事始終是個把柄,所以我派人去,連夜把船燒了,找了幾個死刑犯頂罪,好歹能損失少一點。”
“我看你只是怕抄家殺頭罷了,水利花了三十萬,堤壩呢?為何花了這麼多錢,田地還是遭了殃。”謝予言問道。
知縣道:“這事也實屬無奈,啟縣在水利上投入了大筆白銀,土石堆積也建造得日漸完善,但畢竟位於下游,上游有幾個縣說是堤壩垮了,我這裡不放,怕災情更嚴重,另外他們也承諾會為啟縣分擔災情損失,供應糧食煤炭和其他物資過來,權衡之下,我也只有放。”
謝予言哼笑一聲:“你這麼愛賺錢,怕不是修堤之時就想到有今天了。”
“我也竭盡所能了,大俠,人人都怕死,能活一天是一天,我相信只要扛過這一年,等到來年春天,拜過道觀,祈願風調雨順,上蒼一定會給啟縣一個好收成,現在損失的人口都會得到填補,商業能發展起來,到時候銀子都會回來。”
謝予言狠狠踹了他一腳:“你倒還挺泰然!死的人可不只是賬面上的數字!”
知縣被踹倒,幹脆就倒在地上哭:“若我一人有罪,這罪行認了便也認了,只是大俠,若論根源,朝廷撥款去向才是一切之始,我上報無信,自認為官有缺,稀裡糊塗也就做到了現在,錢糧我是拿不出來,但看大俠一身好武藝,府衙來去自如,若不然替天行道,劫了那縣外山頭幾處土匪窩,為民除害,也替民分憂啊!”
這一出,饒是見多識廣的張承都看迷了,實在沒見過為了錢不擇手段成這樣的縣令,關鍵要斥責他還不知道從哪裡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