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戳到他的痛處了。
幼時所經歷的噩夢,終將成為桎梏他一生的牢籠。
他太清楚蕭徹小時候經歷過什麼了,因為身上有一半蘭陵血脈,被視作禍國不祥,他遭受了多少冷眼與欺淩。
在那些見不得光的角落裡,甚至被太監嬤嬤圍堵推搡,他們在宮中貴人那裡受的氣,便肆意發洩在他的身上。
那時他應該才七八歲吧。
毫無反手之力。
只能被迫承受著充滿惡意的謾罵。
蕭珏雖然已經記不清他們具體罵了些什麼,但想想也知道,出現頻率最高的無非是那兩個詞。
下賤。
雜種。
他知道,這兩個詞,將會成為蕭徹終其一生都無法走出的陰影。
幼時遭受的一切,往往奠定了今後人生的基調,那兩個詞,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是很難從記憶中抹去的。
像是靈魂深處烙下的烙印。
盡管隨著蕭徹的逐漸長大,貴妃的寵愛只增不減,連帶著蕭徹也日益得寵,母子倆在這宮中的地位日漸穩固,蕭徹從十四歲開始,他身上蘭陵人的特性便開始顯現,出色的身手,過人的騎射,較魏人更高的身形,以及,一騎絕塵的皮囊。
再沒有人敢像兒時那樣對待他,他也再不是那個只會任人欺淩的小孩了。
只是兒時留下恥辱的烙印,是怎麼樣也去不掉的,這是他的心魔。
他會喜歡顏嘉柔,大約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她曾是他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中,唯一的救贖。
下賤、雜種。
這兩個詞給當時年幼的他帶來無數噩夢,他當時懵懂無知,不明白他究竟做錯了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只潛意識地認為是因為這兩個詞,下賤,雜種,可是……是什麼意思呢,他們為什麼要這麼說他。
當時十四歲的蕭珏微笑地跟他解釋:是因為你的血脈不純,混了一半的蘭陵血統,蘭陵人最是下賤,所以你也一般下賤,是個下賤的雜種。
他記得他當時面色慘白,幾乎站立不穩,周圍彷彿再度充斥了數不清的嘲諷和謾罵,那些不堪的語言、惡毒的詛咒,一遍遍地侵襲著他的耳膜,他神色痛苦,捂著耳朵,一個人踉蹌地跑回宮,躲在櫃子裡發著抖。
江沉魚找他找得都快瘋了,三天三夜,翻遍了整個皇宮,後來才在櫃子找到當時幾乎已經奄奄一息的小蕭徹。
後來他長大了,懂事理了,知道不必去理會那些愚昧之人的詆毀,便漸漸漫不在乎起來。
只是兒時的那段記憶,那兩個詞,依舊是他人生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也將他對血統的自卑與厭棄刻在了骨子裡。
如今的風輕雲淡、漫不經心,不過是被他塵封在記憶的深處,平時刻意不去想起。
可有人偏偏要不知死活地舊事重提,血肉淋漓地翻起那一段殘忍無望的記憶。
那兩個字詞。
他平生,最恨這兩個詞。
他知道那都是魏人的詆毀,何其愚昧可笑,他不應該放在心上的,可兒時的他遠沒有現在通透豁達,他只知道,別人那麼討厭他是因為他的卑賤血統,這讓他骨子裡感到自卑與厭棄。
他恨自己,厭惡這樣的自己,但更恨有人在他面前提及那兩個字,那是他的逆鱗。
所以當蕭珏第三次說出“雜種”這兩個字時,他終於如他所願,狠狠地攥緊拳頭砸向了他的臉。
於是蕭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血統的壓制。
他最看不起的卑賤血統,除了有過人的身手之外,力量幾乎也是壓倒性的。
他只覺臉上傳來一陣劇痛,腦袋天旋地轉,下一刻,便狠狠栽倒在了床上。
一摸唇角,竟已見血。
而蕭徹打紅了眼,顯然不準備就此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