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積重難返
次日,聖駕駐蹕淮安府城內。
上岸之後齊雲野來了興致,向胤礽告了假,在城中閑逛。多西琿奉命陪著他,二人尋了條人少的街道,慢慢地走著。齊雲野笑了一聲,道:“兩個腿腳不好的人反而要出來散步。”
“我還好。”多西琿道,“我這是硬傷,無非陰天下雨時痠痛些,平常倒是不打緊。不像你,你那是內傷。”
“什麼就內傷?”
“你那腿原不至於如此的,是你現在……”多西琿嘆了一聲,道,“罷了,說這些做甚?不說了。”
“是我現在身體不行了,這病症先發在了最薄弱的地方。”齊雲野道,“我不忌諱的,你不用這樣。”
“倒不是為了忌諱。是說完之後我心裡也難受,你還這麼年輕,怎麼就……”
“實歲三十六,不年輕了。”齊雲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頭發,“白發已經很多了。”
“瑚圖裡,別這樣。”多西琿偏過頭,用深呼吸來調整情緒。
齊雲野仍是神色淡淡。二人並肩行過兩個街口,齊雲野放慢了腳步,待路旁幾乎沒有行人之後,他才再次開了口:“多西琿,回去之後你得多勸著點兒主子,近來主子心裡事多,難免會有疏漏。”
“有你在,哪還用我——”多西琿停住了腳,難以置信地看向齊雲野。
齊雲野也停了下來,他轉過身,輕輕拍了拍多西琿的手臂:“拿你當朋友,才第一個告訴你的。”
“你要走?!”
“不走。只是……大概不常進宮了。”齊雲野淡淡笑道,“出來前我找大夫看過,京中幾家醫館藥鋪有名的坐堂大夫都說了差不多的話,安心靜養,或許能有奇跡。”
“你在宮中也可以靜養啊!”
“當然不能。”齊雲野說,“便是每日裡睡足歇好這一條,只要我在宮中一日,就不可能做得到。多西琿,這道理你最清楚。”
“可主子那邊怎麼辦?”
“你是打算讓我倒在主子面前嗎?那樣主子更受不了的。”齊雲野說,“我想……與其讓我陪在身邊,主子應該更想我能多活幾年吧。人活著,就總還有希望。”
“你的身體……沒法子了嗎?”
齊雲野搖頭:“出了宮,在家裡好生養著,或許能有法子。可若是在宮裡,當真不行。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了。我也同你交個底,這段時日我這般精神,是用藥吊著的。我想陪主子走這最後一趟,給他多留些記憶。”
“你別這麼說話。”多西琿上前扶住瑚圖裡的手臂,“你這太像交代後事了,我聽了害怕。”
“倒不至於交代後事。”齊雲野轉了身,和多西琿一同繼續向前走,“當年事發突然,德住都沒來得及跟主子說些什麼就去了。這事是主子心裡的遺憾,現在我還有機會,不想讓主子留下遺憾,所以提前做了些事。日後我不在宮裡,你休沐的時候也還是能來家中找我的,我也不去哪,就在家裡做個閑人。多西琿,我比你更早到主子身邊,若從第一日進宮算起來,已經二十九年了,我做了二十九年的哈哈珠子,現在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想自私一回了。生不由己定,入宮亦非我所選擇,這些年我幾乎無一事能自己做主,如今大限將至,我——”
“別說了。”多西琿打斷道,“我明白你所想,但你好歹忌諱些吧,你是不在意了,可知你那樣的語氣說出那樣的話,落在在意你的人耳中,是何等的煎熬和難過?”
齊雲野笑了笑:“好,那我就不說了。總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你真是太可惡了!原本看你精神好我還開心著的,結果你卻同我說這些事!我真是……真是恨不得跟你打一場!”
齊雲野伸了手到多西琿面前:“喏,給你打,我不還手。”
多西琿高高抬起手,最終卻只輕輕落在了齊雲野手心,握了握他的手,道:“手還是溫的,這就好。”
“天氣暖了,哪還會手腳冰涼的?再多走一會兒吧,免得你回去露了痕跡。”
“好。我陪你,走多久都可以。”
南巡日久,到五月底才返回京城,聖駕直接回了暢春園。
其實回程路上齊雲野就已有些支撐不住,到了暢春園中,他就先回了臥房。胤礽自皇上身邊回來,四處未見齊雲野,便叫了人詢問,得知他一個人在屋內看書時,胤礽笑了一聲,道:“什麼書值得這時候看?”
鄭奉道:“瑚少爺在看佛經。”
“真是怕了他了,日後把佛經都收起來不準給他看!越看越魔怔!”
“奴才遵旨。”
“外面候著吧,我們單獨待一會兒。”胤礽說完便邁進了屋。
見鄭奉和小明子將門關好,齊雲野才道:“我可都聽見了。”
“聽見就聽見了,難道我說錯了?”胤礽走到榻邊捏了捏齊雲野的手,“累了就睡一會兒,看那勞什子作甚?”
“看著催眠。”齊雲野往裡側挪了挪,給胤礽留了位置。胤礽上了榻,極為熟稔地將齊雲野摟在了懷裡。聽著胸膛傳來的響動,齊雲野笑了笑,聲音放得很輕:“都記不得是從何時起換做了你這樣抱著我。”
“不喜歡嗎?”胤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