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偶然撞破
氣血虧虛,血不養心,以致脫力昏厥——這是賀孟頫下的診斷。用了針灸和參片,折騰至夜色已深時,齊雲野才睜了眼。胤礽守在床邊,見他醒了,才算是放了心。他屏退眾人,臥在齊雲野身邊,低聲道:“嚇死人了,說著話就暈過去了,若再這樣,我可要罰你了。”
齊雲野捏了捏胤礽的手心:“罰什麼?”
“罰你一輩子陪著我。”胤礽抱住齊雲野的手臂,窩在他頸側,不再言語。
許久之後,齊雲野攢足力氣,側了身將胤礽擁入懷中,拍著他的後背,低聲哄道:“若是難過就哭一場吧,我不想看你憋著自己。”
沒有語言回答,但懷裡的人漸漸顫抖起來,壓抑著的哭聲和被打濕的衣衫都在訴說著胤礽的擔憂與煎熬。仍是沒有說話,此時言語已經失去力量,只剩下身體最本能的反應——抱得再緊一些。似乎這樣就能將人留住,就能攥住正在流逝的生命。
這日之後,二人都沒再提起這次意外的昏厥。齊雲野更加小心地照顧著自己的身體,而胤礽也明顯更加關心。誰都不說,但都在為陪伴更久些而努力著。
三月初一,聖駕回京。
四月,康熙擇定諸皇子之阿哥以“弘”字為輩,凡年滿三歲者皆排定齒序。東宮第一子齊布松敖已薨,便以第二子額爾赫為長子,賜名弘皙;第三子紐倫為次子,賜名弘晉。其餘諸王、皇子之阿哥,皆從“日”字部,各自取名報呈上來。
六月,上奉皇太後巡幸塞外避暑,命諸皇子陪同。胤礽伴駕,但這次,他將齊雲野留在了京中。
七月,和碩溫憲公主驟然薨逝。齊雲野寫了信給胤礽,這一次,他安排阿默將另一封信送到了胤禛手中。溫憲公主是烏雅氏所生,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與胤禛有著完全相同血緣的人了。
九月底,康熙巡視河工,命皇太子胤礽、皇四子多羅貝勒胤禛、皇十三子胤祥隨行。齊雲野仍被留在京中。
在關外時,因為匆忙準備溫憲公主後事,胤礽連著操勞了幾日,身上就有些不太爽利。後來用了藥暫時壓了下來,原是打算回京再好好調養,沒想到尚未調養得宜,便又跟隨皇上出京。此時天氣已涼,巡視河工時又在水邊受了些風,到德州時便覺力有不逮。胤礽沒想著勞師動眾,就自己去了太醫值房,想讓王德潤給他拿些藥。
太醫值房內,賀孟頫拿了脈案交給王德潤,說:“師父,這次我實在是有些拿不準了。”
“我還當你已經出師,不打算再同我交流了。”王德潤接過脈案,道,“你這幾年就只盯著瑚圖裡一人,他的身子一向那樣,有什麼拿不準的?”
賀孟頫說:“師父可別這麼說我了。原就是受瑚少爺所託,連主子都要瞞著的。我這次實在是……師父您先看了再說。”
屋內安靜了一陣,王德潤才又開口,說:“你用藥無錯,繼續用便是了。”
賀孟頫頗為苦惱:“既無錯,瑚少爺的身體該是比現在好些才是啊。”
“那依你看,他現在該如何?”
賀孟頫:“以前我推測著,十年總是無虞的,怎麼也要幫他撐到四十歲,可如今他剛過而立之年,就已現了頹相。”
“他那所謂衰頹之相早已有了,只不過是近來才更明顯了而已。按照他現在的狀況,四十歲也許可能,但也絕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平平安安到三十九歲,等一邁入四十歲就急轉直下。他自幼身體就沒好過,病病殃殃地拖著,一日一日地熬著,現在這樣,說來都已是奇跡了。鈎吻劇毒原就是致命的,哪怕是身康體健之人,用了鈎吻之毒,便是能解,也難長壽。你還沒開始照顧他身體的時候,我就曾勸過他,放下思慮,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養身體。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我就已看出他命數不長,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年我沒再管,全由著你去替他照料,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
“師父?”
王德潤嘆了一聲,道:“當年他帶著痘症入宮,傅為格只將他當做藥引,在看到他高燒驚厥已至彌留時只想著取痘引,是我以太醫官職壓了傅為格一頭,把瑚圖裡的命救了下來。後來這些年,我看著他在太子身邊步履維艱小心謹慎,看著他幾番遭遇無妄橫禍,尤其是三十六年那事之後,我是第一次生出了一種想法,若我當年袖手旁觀,沒救下他,讓他直接去了,他也不必受這些年的苦。我看著他那樣煎熬,有時會覺得或許我救錯了人。”
賀孟頫立刻說道:“師父您可不能這麼想!救人從來無錯,這是咱們醫者的責任。”
“我當然知道。但我看著他,就總覺得對不起他,所以才讓你去的。”王德潤嘆息,而後還是吩咐道,“你回去之後將他的飲食調整一下,給他加一份參茶,只取尋常用量的四成,讓他晨起和睡前分兩次飲下。他虛不受補,但總歸還是要補的。若是四成不行就再減到三成,或是改為一日三次,緩慢地補著,能多養一日也是好的。”
值房門外,胤礽將屋內的對話盡數聽了進去。他捂著胸口踉蹌了兩步,仍覺站立不穩,便扶住廊下窗框。一陣難以言說的心痛襲來,他只覺周身如重錘鑿過一般,四肢百骸無一處不在疼痛。他猛提了一口氣,血腥湧上喉頭,嘔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