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相顧垂淚
十月十五,下元節。
原就不是個正經祭祀的日子,只是恰好趕上了德住的月祭,齊雲野雖是身上不舒服,卻還是堅持去了潭柘寺。敬香添油之後,小寒攙著齊雲野站起身,緩步走回臥房暫歇。
小寒扶著齊雲野到榻上坐好,在他腿上搭了內襯貂絨的緞面被,又把溫好的湯婆子塞到齊雲野手中,才問道:“爺中午想用些什麼吃食?我去同沙彌師傅說一聲。”
“不必麻煩,普通素齋便好。”
“好,那爺先歇著,我去去就來。”小寒示意阿默上前來伺候。
自從這次回家之後,阿默便跟在了齊雲野身邊伺候。阿默能聽不能說,且在家裡這麼多年,是個踏實的性子,又知道根底,如今齊雲野喜靜,讓阿默在身邊反倒合適。
齊雲野往條褥上歪了歪,對阿默說:“累了,我睡一會兒,等吃飯時再叫我。”
阿默點頭,替齊雲野把腿上的被子展開蓋好。
很快睡去,故人入夢,夢中亦是無能為力,哀慟難捱時,耳畔有了呼聲,他循聲而去,從夢中醒來。小寒扶著齊雲野起身靠好,道:“爺被夢魘著了,先緩一緩。”
“我睡了多久?”齊雲野問。
“約莫一刻鐘。”小寒答。
接過阿默送到手邊的溫水,齊雲野卻並未立即喝下。一刻夢境,便看完了德住的一生。而自己這一生,又會在誰的夢裡倏忽而過呢?他悵然嘆息,端起水來。
見齊雲野的面色已平複不少,小寒才又開口:“剛才住持來過,爺睡著,他便先離開了,說過會兒等爺醒了再來。您要現在見他嗎?還是再歇會兒?”
“現在見吧。你去請,阿默收拾一下,替我換了棉被來,這貂絨裡子的奢貴之物還是別讓住持看了,他們修行之人,忌諱殺生。”
二人各自領命。
不過一會兒,震寰和尚就進了屋內。
“施主隨意自在,切莫起身。”震寰誦了佛號,便往齊雲野對面去坐。
齊雲野頷首致意,而後讓小寒和阿默都退去外面等候。
“勞煩住持親自過來。我這身子……今兒跪得久了些,實在是力有不逮。”
“貧僧受人之託,便該終人之事,不過是在這寺裡走幾步路,來同施主說說話,算不得什麼勞累。”震寰開門見山地說道,“實不相瞞,此番是小貴人囑託,讓貧僧來開解施主。傳話之人說得懇切,又擔憂滿心,貧僧原以為施主執著自苦,可看施主如今狀態,卻又不是。”
“太子殿下嗎?”齊雲野摸了摸腰間墜著的玉佩,道,“太子殿下掛懷,便是為著他,我也不能太過消沉。”
“生死之事,實難強求,因果糾纏交疊,於世事而言,皆非單一成就。貧僧如此說,施主可能明白?”
齊雲野頷首,回答:“自是能明白的。互為因果,且多方促成,我並非促成今日局面的唯一原因,我也不該將那事全都歸罪於自己身上。”
“施主既明白,又為何放不下?”
“因為通慧。”齊雲野坦白道,“那通慧之能雖困擾我日久,但這些年我也漸漸習慣,也試著如住持所說的那般去著眼於當下,不執著於尚未發生之事。但這次事後,我卻看不透了。若我沒有通慧之能,不曾提前知曉,亦不會過早展露喜惡,引起不必要的嫉恨,或許,我才是這一切的源頭。”
“原來施主著相在此處了。”震寰道,“之前數次見面交談,施主問的都是如何面對,貧僧幾番勸慰開解,都不曾觸及真正根本。施主於當下似有所悟,可回到凡塵瑣事之中,卻又會被纏繞羈絆,是也不是?”
齊雲野點頭:“正是如此。不過大抵是我心思過重的緣故。”
“恕貧僧直言,施主是將自己放錯了位置。”
“這是何意?”
“施主並非如貧僧這般方外之人,您既在塵世之中,便是有了通慧,也非旁觀者,而是當局人。局中之人,本就無法全然抽離,是以施主所做一切原就存在。”
齊雲野愣在當場,甚至都已忘了呼吸。
“施主從一開始便站錯了位置,所以才會如此辛苦。”震寰說道,“潭柘寺在山上,可以俯瞰遠眺,可施主並非是寺中人,而是在那一方皇城之中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