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行心中一凜,尚未來得及回話,齊雲野便又提高了音調,換做天真笑容,說:“以前總聽家人說南方水果多汁可口,我卻總沒有機會嘗到,多謝顧總管!只是顧總管莫要嫌棄我見識短淺,這佛手柑要如何吃?”
顧問行連忙陪笑:“少爺放心,奴才已經讓人處理過了,直接入口就好。”
“顧總管真是細心,難怪皇上如此器重你。”
顧問行道:“多謝少爺誇獎。”
“也多謝顧總管給我送水果來。”
齊雲野將食盒拿回廡房,一邊吃著那“生得太長”的佛手柑,一邊反複咀嚼著剛才與顧問行的對話。不得不說,在皇上身邊當差的,確實都是人精。今天自己能稍稍佔據上風,不過是仗著這八歲的年紀不曾被人看重。可顧問行如今知道了自己心思成熟,日後再想裝傻充愣定然也是不行了。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今年太子就要挪去毓慶宮,顧問行是敬事房總管、乾清宮大太監,日後毓慶宮管事是誰現下雖然不知,但定然不會是顧問行。
他說盯著太子的太監是延禧宮的關系。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延禧宮住著的惠嬪是大阿哥胤禔的生母,史書上只說奪嫡之爭在諸皇子成年之後,可現在看來,波濤早已在水面之下醞釀多年。是長非嫡的大阿哥,以及他背後的生母和母家納喇氏一族,難道就真的不曾生出一絲妄念?而這乾清宮中,就真的只有那一名小太監是有所歸屬嗎?
顧問行、梁九功、魏珠、李進朝、劉進忠、孫國安、明自忠……這幾個叫得上名字的大太監,在忠於康熙的同時,心中會不會有偏向?而這偏向,對於端坐儲位的太子來說,是好還是壞?今天顧問行這番敲打,是康熙的授意?還是他揣度著康熙的意思自己做的決定?
太多的疑問,根本毫無頭緒,齊雲野不由得嘆了口氣。
張起麟端了茶進屋,道:“少爺可是累著了嗎?”
“沒事。”齊雲野搖頭。
“昨兒在昭仁殿小榻上睡了一宿,身上怕是不舒服吧?奴才替少爺捏一捏。”說著話,張起麟已走到齊雲野身後,輕輕替他按摩起來。
“太子今兒明確不要你貼身伺候,我還怕你難過,想著安慰你一下。”齊雲野說。
張起麟道:“奴才當真是不想伺候主子。只今兒這一日,奴才就已經膽戰心驚了。”
“可如果日後真的讓你伺候呢?我看你做得挺好的。”
“奴才能做好,但奴才心底卻是沒有那爭強冒頭的心。”
“這樣最好。”齊雲野說,“人總是貪心不足的。有時世事往往如此,越是汲汲營營,就越容易竹籃打水。爭來搶去,最後只算掉了自己的性命。”
“少爺當真通透。”張起麟捏著齊雲野的肩膀,低聲道,“梁總管方才傳話,金佛手是貢品,原是賞賜後宮主子,而此處是乾清宮,與後宮無關。佛手柑本就是越大越好,只要放對了地方,就不怕被人折了去。”
齊雲野聽後稍稍鬆了口氣,道:“看來這乾清宮裡,梁九功比顧問行眼神更好啊!”
張起麟解釋道:“梁總管居首,魏公公其次,再下才是顧總管。只是顧總管領著敬事房,平日裡管的事多些。”
“魏珠沒有品階嗎?”齊雲野問。
“魏公公沒有,但他是最會揣度皇上心意的,凡有口諭傳旨,大多都是由他去做。”
看來魏珠確實深得康熙信賴,也難怪後期被稱為太監哈哈珠子,在梁九功倒臺之後他還一直聖寵不衰。一想到數年之後的物是人非,齊雲野就心有慼慼。穿越而來,他從未動過改變歷史的心思,只是曾經史書上或濃墨重彩,或一筆帶過的人物,如今都環繞在自己身邊,與自己一樣有真實血肉,有七情六慾,這樣的變化讓齊雲野心中總覺不太真實。
延禧宮中,魏珠打千兒行禮,將金佛手親自送上。惠嬪納喇氏自然是看見了正中突兀的一處被折斷的痕跡,她慌張起身,道:“煩請魏公公指點。”
魏珠躬身道:“內務府去年新進了一批內侍,如今已調教好了。皇上念著諸位皇子們,已經吩咐了顧問行,這幾日就安排那些內侍們到皇子身邊。奴才聽顧問行說,這一批內侍大多老實本分,最關鍵的是沒那麼多彎彎繞繞,而且自打進宮以來一直在內務府受訓,還不曾與外人過多接觸,是最幹淨不過的了。”
惠嬪臉色慘白,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在身邊宮女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魏珠接著說道:“不過是小事一樁,惠主子不必憂心。先皇後已去,後宮高位妃嬪不多,您是大阿哥生母,皇上總是念著您的。只是……”魏珠壓低了聲音,“皇上念著您的好,您也得真的做得好才行。”
“是。公公說得是。”惠嬪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竭力壓制著喉頭哽咽,道,“還要勞煩公公向皇上回話,大行皇後的年祭已準備妥當,請皇上放心。”
“奴才一定將話帶到。禦前事多,奴才這就回了。”